这里头最有意思的事是李禹西安海商号在东洋军府还未奖下战船,他们就已经有了两条六百料战船护卫航线。 这船并非来自大明却有同样的血统,是李禹西从杨策那直接用西班牙种植园里收上来掰好的玉米粒换的——来自汉国使用蓝白涂装的飞鲨。 法制舰用佛朗机不用垫木,而使用一块用长铁链连接在炮身上的铁阀来卡住子铳,看起来怪模怪样倒是挺精致。 黑云龙又在河岸用望远镜向周围看了一遭,最终抬起手来轻挥一下,道:“放吧,天子亚州,岂容番夷撒野。” 赤色令旗招展、战鼓重擂,十二门佛朗机炮率先在上游河畔朝蒙特利尔营寨轰击而去。 这就是一声信号,围于河流东岸的易洛魁联盟战士闻声而动,嘹亮的战吼声中将乱石滩上粗陋加工的独木舟掀于湍急水流,各部落勇士携带兵器乘舟而渡。 小型炮弹向营地飞射,借惯性轰击于木栅上几乎毫无用处,但落在营寨外的炮弹却着实将刚奔出营寨的渥太华战士逼了回去。 营寨里的佛朗机炮同样试图向黑云龙所在的炮位轰击,三颗炮弹仰高了放来,却不及河流坡度,远远地落在中军二百步外,随后几颗零散的炮弹朝河中易洛魁独木舟轰去,却难以取得有效战果。 这番无能狂怒让上游坐山观虎斗的黑云龙甚为欣喜,扬臂对左右道:“土人自己都不知道木舟会被河水冲到哪去,能教你打准了?” 等营寨里的炮手打定主意调整角度准备轰击零散上岸的敌人,黑云龙的炮弹再一次袭来,这次就已经知道他们的火炮在哪,直瞄着过去的。 哪怕打不准,炮弹落在身旁不远处,溅出的飞石甚至将炮手的脸面划伤,哪里还能沉心静气地去瞄准发射,打出几颗炮弹都不知歪到哪里去了。 成功登陆的易洛魁就像汹涌海浪,扎下阵脚稍加整队,直朝营寨攻去。 他们带了绘着神明的大型盾牌,看上去就和明朝的车营大牌,相当厚实,不论弓箭还是火枪都打不透,可他们一没马、二没轮子,这东西是靠两名身高力大的战士搬着走的。 前边散发着战斗狂热的部落勇士都冲出去了,后头的大盾牌还慢吞吞地挪呢,看得黑云龙干着急,紧跟着便见营寨两侧分别杀出十余骑挺着长矛的铠甲骑兵,趁着易洛魁人还未结阵,一左一右向先头部队绞杀过去。 战矛捅刺、战马冲撞,硬是在营地外杀出一条血路,仅靠三十几名骑兵便冲出个来回,而原住民的弓箭无法对他们造成伤害、飞斧丢出去不知多少,可砸中的都是自己人。 令观察局面的黑云龙不禁扼腕叹息。 哪怕有些骑手的长矛在冲锋途中折断了,还能从马鞍旁抽出长剑劈刺过去,跑远了还顺手掏出一只结构复杂的长管手铳打放一铳。 似乎是发觉在营地里一直被炮击不是办法,营门登时大开,列密集阵型的数百渥太华战士冲了出来,接替骑兵重回营地两侧换新长矛与火枪的空档。 双方原住民还未交兵,两队骑兵换上新的长矛,又再度驾着战马冲了回来,看样子想要故技重施。 “就你有骑兵?” 黑云龙远远看着,目光不停在战场上搜索着,口中喃喃:“黑某的炮队呢?” 突然间,不知海法沙的中军出了什么事,前面的步兵像被骑手击溃了一般向岸边退去,让两翼冲锋的法国商人骑兵队看见胜利的希望,冲锋愈加勇猛,似乎要直杀透易洛魁人的军阵般。 等步兵退到一半,为首追逐最凶的骑士突然勒马,战马前蹄高高扬起,后蹄在地上犁出半尺长痕。 在他面前,一队与易洛魁人截然不同的小队正严阵以待地等着他们冲锋,一支支丈五长矛结出小形方阵,前排矛手使用的是西班牙人持矛方式,戴着笠盔披挂胸甲的矛手用右脚踩着矛尾,两手托着长矛。 第二排的矛手则用战阵枪术,粗大的长枪尾端顶在弓步前出的左侧大腿上,列出严谨的战阵。 在他们身后,是三排端着鸟铳的步兵,在正中军官的号令下砰然放铳。 这并非令骑手最害怕的地方,最害怕的是方阵两翼,易洛魁长矛手结成两个更小、更松散的方阵,方阵中间戴着笠盔的异国武士们正蹲在地上操持着什么,突然军阵中一左一右传出大喊,挡在前面的易洛魁战士便轰然散去。 露出内里几门宽大、短粗、像小老虎蹲在地上的炮口。 下一刻,硝烟四起、碎石劲射。第二百九十六章劳塔罗 智利,老子城。 平坦而空旷的武器广场中央高大的钟楼下停满了载着农作物的小驴车,远处倒放着西班牙殖民者佩德罗·德·瓦尔迪维亚的石雕像,两队头戴阵笠的日本足轻在小旗官的率领下往返巡逻,广场边缘的固定摊位上响起商人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一队明军从城南宽阔的街市上列队而来,队伍前后左右对称,最前四名是戴垂红缨马尾盔、雕绘犀牛的胸甲下着赤红军服的骑兵。 中间两名骑兵各自斜持长柄眉尖刀,刀尖离地半尺;左右两名骑兵竖直持握的骑矛上挑着宽大的赤红朱雀旗,随骑兵马步缓缓颠簸起伏招展。 四名骑兵之后间隔三步,是每排六人一共三排头戴红缨铁笠盔、雕绘海马的胸甲下着紫花布袄挺着长矛的步兵;步兵之后再是同样衣甲装束、同样列队三排肩扛鸟铳的射手。 这是前阵。 紫花布是松江府至南直隶的特产,名与颜色无关,用的棉花是紫木棉,故名紫花布,所以紫花布不但不是紫色的,袄子上也没有花,这种面料轻薄透气、亲肤性强,不必染色便天然显出淡赭色,褐红接近白的颜色。 另一个世界后来的二百年里,紫花布远销世界,成为难得的奢侈品。 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比较懂行儿,把它叫做‘松江布’,英国人则将它改叫南京布。 在1819年,松江布出口量为三百三十万匹。 法国文学家福楼拜笔下的小资女人包法利夫人,穿着南京布的裙子,让浮浪子弟莱昂见了心旌摇荡;大仲马笔下的基督山伯爵,则穿着南京紫花布的裤子。 但在这个世界,因为松江紫花布产量最高、朝廷赋税折实物收紫花布最多,因而明军大部分兵服皆为紫花布织成,所以正统兵服就叫紫花布袄。 后阵布置与前阵一样,而在这八十名旗军左右,各有十六名军官策马竖列前行,这些小旗官与副骑及身处旗军当中的宣讲官,构成这幅一百一十二人的非典型北洋步兵行军图。 之所以非典,是因为军阵当中有五骑纹身赤膊披挂西制胸甲、腰胯托雷多钢剑的原住民马普切骑兵,正中间的与地位最高的马普切首领并马稍前而行的是一手握缰绳一手抱肚策马的督军邵廷达。 “这以前被西夷叫做圣地亚哥,俺改了,叫老子城,回去告诉你的部众,不要再叫圣地亚哥了。” 军阵正从街道进入武装广场,视野猛地开阔起来,邵廷达说着扬臂指向倒塌的雕像道:“他们入侵我们的土地,给城池瞎起名字,哼,还敢给自己做石像,脑袋都摔断了。” 马普切人首领看着武装广场,短暂地眯起眼睛,目光透着一闪而逝旋即释然的恨意,用生涩的北直隶官话道:“那个人在二十五年前就被劳塔罗杀了,但马普切人将永远感谢你,邵将军。” “不必就此多礼,天子指派东洋军府前来,就是为救百姓与水火。”缓缓赶着马儿踱步的邵廷达笑了笑,道:“如此称呼自己姓名难道不会,不会奇怪?咱初至此地还当你们是父子呢。” 马普切人这代首领也叫劳塔罗,在马普切语中意为迅捷的长脚鹰,在当上首领前他并不叫这个名字,更名意味着他希望自己能像劳塔罗一样率领部众顽强地与西班牙人战争到底。 结果西班牙人突然在三个月内全部撤离,后来他就认识了邵廷达。 劳塔罗知道眼前雄壮的将军是在说笑话,只是笑笑并未回答,而是反问道:“说到父子,将军刚才说这座城叫老子城,这应该是父亲的意思,在阿劳科我听人说起过,你们都很喜欢当别人的父亲。” “这座城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这你就不懂了,这个名字并非那个意思。” 邵廷达老神在在地摆摆手,刚要开口,又闭目搜索了一下文化匮乏的大脑,这才照本宣科地说道:“老子,名李耳,著有《道德经》,我家兄长也写过一本名字一样的书,这里边是这么写的,道可道……” 邵帅极力想要背诵一段让劳塔罗知道自己深厚的文学功底,可说出仨字儿后边的就不知道该背什么了。 绞尽脑汁地想了又想,突然想起陈沐战甲右臂缚上铭刻的第九章,顺口背道:“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常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老子城,即是因道理而取得的城池之意。” 只是邵廷达没跟劳塔罗解释他心里的道理是什么。 旗军将他们护送到武装广场西边原属于西班牙达官贵人高大富贵的宅邸前,防务由邵廷达的亲军接手,率军的百户向邵廷达行礼告退,这才领部下向东边过去教堂所在的位置走去,那如今已经变成他们在城中的军营。 没别的原因,就因为现成的石料。 下马后邵廷达引马普切首领入府,跨过门槛这才说道:“劳塔罗,你为我弄到了哭树,还交给我许多生胶,在常胜的兄长一直让我留意这种叫橡胶树的东西,这可帮了我的大忙。” “你的汉语学的好、百姓也听从教化,你想不想在这座城里住,我们接收了西班牙人四百多套宅子,不乏有很好的宅院,各部首领都能住进来。” “我今天来,除了运送货物,确实有事请求将军,在信上已经说过了。” 邵廷达听着长出了口气,坐到堂中的椅子上也让劳塔罗坐下,这才说道:“我知道,你想找我买些鸟铳、铠甲、火炮,去秘鲁继续和西班牙人作战,但我不能给你。” “这是军令,东洋军府已与西人议和,兄长答应了他们不夺取秘鲁和西印度群岛,我不能让你拿我的炮去和他们作战,何况……你的领地已无威胁,正是让百姓休养生息的时候,何必再与其死搏?” 劳塔罗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邵廷达。 他的部落安全了,但劳塔罗这个名字并非仅仅如此而已。北方更多部落还在西班牙人的压迫下送去矿山赴死,他要让自己配得上这个名字。 邵廷达无可奈何地摇头。 “我可以给你四门佛朗机炮,不过要等匠人把铭刻擦掉;二百或三百条西班牙人造的火枪,还有一些他们的锁甲、铠甲,马现在还不能给你,我们也在养马,你得活下来才能等到我给你马。” “但你等此去,必是九死一生,西国将大片土地还给我们,兵力都收缩在秘鲁,那边去年确实叛乱了,可四个月前最后一支义军已被击溃。” “即使要起兵,也不必急于一时,你可以派一支军队到老子城来。” 邵廷达心里很敬佩这些马普切人,尤其敬佩敢于赴死的劳塔罗,他说道:“咱们有位将军叫林满爵,我找他要几个军官,让他们在这为你训练士兵,教你们些适合游击用的东西,做树炮、分兵包抄、斥候和诱敌伏击一类的东西。” “你们不能用大明的铳炮,但火药没铭刻,我可以给你提供火药,打得过你就攻城略地、打不过就退到智利,进了边境,西班牙人不敢进来。” 邵廷达又长长地出了口气,抽出抱在将军肚下的手在桌案上轻叩两下,道:“没有兄长宣战的调令,我只能帮你这些了。”第二百九十七章哭树 “这个就是橡胶树?” 在常胜正发生着一些令人尴尬的事。 陈沐找橡胶树很久了,甚至这在半个世界都不是秘密,邵廷达在为他找橡胶、杨廷相在为他找橡胶、甚至就连巴西的葡萄牙人也在为他找橡胶。 结果等邵廷达把橡胶送来,陈沐才终于知道为什么是邵廷达把橡胶送来,而非别人,因为别人根本就不可能找得到。 他无法向葡萄牙人明确表达‘橡胶树’这个词,杨廷相倒是问过橡胶树的物理特性,但陈沐也不知道橡胶究竟是怎样的,最后只好说那是一种和杜仲胶差不多的东西。 只有在和邵廷达喝酒时稍微说过,那大概是一种树、树上能取胶,在秘鲁和智利边缘的森林里应该有。 邵廷达就这么盲人摸象,结果还真让他找到了。 其实不能说算是邵廷达找到的,因为树种和生胶被邵廷达送来后陈沐发现这树他见过,不止他见过,邹秃子也见过,常胜大多数人都见过。 只是陈沐不知道,就在他举行演武的梯田周围就有一大片橡胶树,是西班牙人早年栽种的。 甚至对流寓常胜的英国人弗朗西斯培根见了生胶更是哈哈大笑,道:“没想到大帅对这个感兴趣,我穿过这个做的衣服和鞋子,这东西没有用。” 陈沐所不知道的是,在他登陆亚洲的五十年前,以西班牙为中心兴起过一股橡胶热。 因为原住民是最早利用橡胶的人,阿兹特克人在欧洲人来之前就已经用上橡胶制作的东西了,他们把这个做盘子、做管子,当然最多的还是用生胶做弹力球,以取悦阿兹特克的皇帝。 西班牙人用威尼斯的玻璃珠从印第安人手上换走了弹力球……这事陈沐不管怎么想都觉得很操蛋。 西班牙人来了以后也对这种新东西大为好奇,他们推进更多的橡胶树种植、用烧椰壳熏过的橡胶用于做衣服、鞋子,成为一种新奇且时髦的穿戴。 在法国担任使者随员时的培根穿的橡胶衣服就来自西班牙。 踏破铁鞋无觅处,实际上他每天都会看见橡胶树,只是没见过人采胶。 所以陈沐决定找个西班牙人问清楚,他派人从墨西哥城找来了新西班牙副总督阿尔曼萨。 其实阿科斯塔是更好的选择,修士往往比旁人更加见多识广,何况他致力于研究如何让印第安人皈依,因此对原住民极为了解。 但可惜这个专家乘阿尔瓦公爵的顺风舰队去马德里向费老二回报新大陆情况还没回来,陈沐只能退求其次,找上这片土地的过去的老总督。 陈沐真的是不想见阿尔曼萨,这老头对自己把杨廷相派去当总督委屈极了,来的倒是很利索,见着陈沐抱怨得没完没了,听得人头大还不能把他掐死,无奈极了。 尤其那语气,最让人没脾气,满口不标准的天津卫言语,一听就知道是从杨廷相那学的。 陈沐记得杨廷相的亲兵头子就是天津人士。 说起话来‘大帅你怎么介样儿啊’,言辞中恐怕他自己都弄不清楚他到底是大明朝廷命官还是西班牙派往海外的总督。 不管怎样,抱怨总归是有个尽头,在陈沐答应他在不卸任新西班牙副总督的条件下在东洋军府给他寻个兼职差事后,老总督消停了。 这年头新西班牙局势诡异,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变故? 索性新西班牙都被杨廷相掌控了一大半,墙头草们现在都为其马首是瞻,死硬派又大多没什么本事,新大陆上他们算大势已去了。 官职不在大小、俸禄亦不在多寡,万一哪天陈沐想去马德里王宫坐坐,这对阿尔曼萨是份保障。 倒不是阿尔曼萨认同明国多,只是他在新西班牙这个地方,没得选,这离马德里远、而离常胜更近。 “这东西没什么用处。” 对于橡胶制品,阿尔曼萨是这么说的:“在寒冷的夜晚出门参加聚会,等到了别人家披风已经能立起来;穿着胶鞋在上午出门,走一段路鞋底没了,还有橡胶帽子在热天会把贵妇人的头发黏住。” “我被派到这来当总督之前,哭树汁确实流行过一段时间,不过后来人们发现它除了新奇没别的用处。” 阿尔曼萨摇摇头道:“以后哭树就少了,以前这里漫山遍野都是哭树,后来与其让奴隶打理哭树,还不如让他们去矿山挖银,哭树圆就废弃了,还有些种植园连根铲了换种玉米、甘蔗,现在连印第安人都不管这东西了。” “大帅……”单凭这个称呼,陈沐就知道阿尔曼萨跟杨廷相处得肯定不算坏,以前都叫陈将军的,这会儿倒是满脸真诚:“我知道你在找这个,不过它没有大的用处。” “与其花心思在这上,不如多从大明帝国运来丝绸和瓷器,那批货物在欧洲卖得很好,每个人都有利可图,当然,您是赚的最多的。” 赚的最多? 陈沐:“我没有!你们这是误会了!” 知道了西班牙人对橡胶的使用方式后,陈沐心中大悦。 别人没有把橡胶变成资源的方法,他有啊!谁不知道硫化鞋的大名,名字上就说出了它是怎么做的。 这让他有心情和阿尔曼萨胡扯。 “你们都不知道,一匹丝绸从大明卖到这儿,经历数不清的工序,每一道工序都要花钱,何况还有渡海三万里的运费,这全都算在成本里啦,一匹潞绸卖到这,成本就得有九千。” 陈沐说着撇撇嘴:“何况,这绸缎又不是我的,也就瓷器上有陈某题字的,能给我些润笔而已。” 陈爷这话可真的不能再真了,绸缎又不是他的,整个交易都跟他没有关系,他十分骄傲地抬手指天道:“这在你们那难以相信吧?官员和教士在贸易中上下其手,哪里会有陈某这么高风亮节,对,高风亮节。” 说他赚的最多这不是开玩笑么? 谁还贸易啊。 笑话! 咱都印钱兑银、设卡收税不好?出力不讨好地贸哪门子易去? 阿尔曼萨心知陈沐是不会将真实情况告诉他的,何况他也不打算做买卖,陈沐听就听了,不听就算了,此时拱起手道:“即使大帅不召见我,我也正打算过来,半个月前一支英格兰海盗袭击了墨西哥城东岸,被守军在陆上击退后向南去了。” “恐怕他们的目标的巴拿马。” “巴拿马?” 听着陈沐这句反问,阿尔曼萨从瞪大眼睛的陈沐脸上看到满满的难以置信,接着更不明所以地见陈沐笑了,从憋不住的嗤笑到仰头大笑。 “去哪儿不行啊,去巴拿马,活着不好?”第二百九十八章艺术 邓子龙后在椅子上,身体向左微微倾斜,裹着宋代风格皮质镶铁护腕的左臂撑于扶手,拳头微抵着下巴。 他的右臂在身旁半伸着,手指轻轻点着茶案,眼神没有聚焦不知思索着什么。 堂中满是新打的家具透出浓重的桐油味,茶案上并没有茶,只有几份公文。 最上一页的公文用三种语言写得密密麻麻,还附有一张三寸见方的画像贴在上面,画里有欧洲面孔的男人很是年轻,疲惫的双眼下带着浓重眼圈,面皮带着红色斑点,大鼻子下蓄起短胡须的嘴唇有明显的溃烂特征。 ‘威廉·帕克,生于英格兰普利茅斯,出身勋贵,为效仿海上贼寇德雷克,劫取钱财壮其声势,于万历四年向普利茅斯名为老帕克的造船厂购置旗舰骑士号等四艘舰船,往来低地诸国招揽游手好闲之辈、采买英国鸟铳荷兰船炮,今年初春率船队西航为祸西印度群岛。’ ‘其旗舰骑士号具炮十六门,备八门尼德兰铁炮,四舰水手三百有余,往来西国海商所不能挡;先后于哈瓦那外海劫扣西国运珠船一艘、常胜银币船一艘、毁坏渔船三条。’ ‘而后攻打墨西哥湾韦拉克鲁斯港,围困六日未果,为新西班牙第二军团长赫苏斯逐走;至巴拿马麒麟湾再劫葡国运奴船一条,上岸欲再行劫掠,为麒麟卫旗军围困,战不数日将其活捉。’ 在威廉帕克的资料下,还有几名海盗头子的资料,这些人大多来自英格兰,目的也几乎一样,效仿德雷克劫掠西班牙运宝船,以取得一时无两的声望与难以想象的财富。 这些资料的主人,就在邓子龙面前跪得整齐,一水的下肢肿胀、面带红斑,全得了航海病,不过他们这病倒不都是在海上得的。 麒麟卫捉住这帮海盗已经有半个月了,邓子龙下了命令,别管在卫所监牢里扣着还是在送交巴拿马城的路上,只准他们吃面饼喝水,一点儿菜、一点水果、一滴茶水也不准他们吃喝。 邓子龙仿佛刚回过神,看见面前惨兮兮的几个人,长叹一声才幽幽问道:“你们是傻子?都是傻子吧。” “想劫西班牙人你们就去劫,我大明在海上的渔船招你惹你了?你们就仗着炮舰给击沉了。” “劫个哈瓦那、韦拉克鲁斯算你们有情可原,麒麟卫又招你惹你了,礁石上风干的海盗尸首看不见,那么大个儿的明字旗总能看见吧!几百个毛贼上岸就抢。” 礁石上风干的人来路跟威廉·帕克差不多,名叫安德鲁·巴克和他的同伙,也是英格兰人,生于布里斯托尔。 这个人的船队势力大,两年前就攻打过委内瑞拉的特鲁希略两次,头一次被击退、第二次卷土重来攻下城镇,抢掠一空后才被赶跑,去年初合兴盛的史小楼在麒麟卫造出第一艘船被他抢走,引发李旦和陈九经对其的围剿,结果一直没抓住他。 史小楼在成立公司前就已经向秘鲁总督区和新西班牙下属西印度群岛上的西班牙船队开出潞绸千匹的悬赏,要求捉活的。 没找邓子龙,是因为东洋军府在东海岸没有战舰。 最后安德鲁·巴克仅剩六艘伤痕累累的战船和一百二十名海盗是被汉国的杨策在今年初送来的。 在常胜潇潇洒洒花掉数不尽通宝的杨将军离开时从东洋军府买了几门炮,刚好邓子龙麾下旗军有一批陆战小口径炮用了有些年头,陈沐就让他直接到麒麟卫取。 领了炮的杨策回非洲西海岸的路上顺手就把他的船队收拾了,送到麒麟卫,却只取了史小楼四百匹绸缎的悬赏——杨策的意思是,他有点好绸缎给部下拿回去穿用就够了,剩下六百匹潞绸给他也用不着、卖了也卖不出去,让商人把绸缎送到东洋军府存着,明年他再过来玩的时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