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在守孝完毕后就向太后上奏疏希望还政皇帝,不过被太后拒绝了,不光李太后,小万历对此也是诚心实意——他试过,自己治国,治不来。 诸般事宜条条框框能把他累死。 李太后也认为皇帝如今亲政为时过早,应叫他循序渐进,一点点掌握治国道理与朝堂威望,朝廷还需要张居正,很需要。 不过既然循序渐进,皇帝所掌握的权力就比过去大,也确实在几件事上做了主,最要紧的就是向天下宗亲告知潞王就藩的消息。 以惩罚性质外封宗亲不是不行,但真正能封出去的人绝非皇帝一开始想封出去的,宗人府都门槛都快被踏破,各地亲王郡王听说消息都慌得要死,没完没了地给皇宫送礼物,让小万历的心都软了。 就这半年,不算进至内库的字画珠宝,单白银就有十七万两,那帮论起辈分最少都是万历叔伯的宗亲对这个法令怕极了。 小万历决定改变策略,让他们认为这是好事,然后再把他们封出去。 “个中道理朕难以细说,你抽空多看看道德经就懂了,这叫让别人发挥主观能动性,朕只能告诉你这很重要。” “如朕所说,天下在朕的年号里变大了,海外国土远迈汉唐,就算成祖爷爷时都没那么多的土地,西洋、南洋、东洋,哪个没万里之土。” 小万历好似小大人儿般得出结论:“朝廷管不过来,十年二十年还能相安无事,一旦海外羽翼丰满,迟早生变,从东洋开始,必须有勤王坐镇。” “亲王坐镇,由你我开始,亚洲,不是你去就是我去。”小万历连朕这个自称都不说了,抬手轻拍在胸口道:“你要是不想去,朕就只能让母后准许将皇位禅让于你,我去亚洲就藩。” “臣弟可不想当皇帝,皇兄能让臣弟留在宫中近瞻天颜,臣弟就心满意足啦。” 小万历说的确实不是客套话,他真打算实在不行就这样操作的,而且他还知道,以太后对弟弟与对自己的宠爱程度,八成真能将这事做成。 其实他可羡慕潞王了。 “那海外有什么好的,皇兄既知道它会生变,不去管它便是。” “傻话,你喜欢珊瑚珍珠、黄金白银,南洋有;这些东西西洋也有,东洋也有,海外蛮夷诸国皆在抢占土地,你知道何谓夷狄?” 潞王注定不能参政,但他还是读过一些书,而且还背得不错,道:“唐太宗曰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 “对,将那些海上诸国比作禽兽是抬举他们了,禽兽尚且怀德,他们却不知道,那你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们?” 走着走着,兵仗局近在眼前,轰鸣声越过高墙传出,小皇帝牵着潞王抬手指着道:“带你看朕的宝贝!”第八十四章监制 帝王接近兵仗局时,高墙内发出数不清的欢呼喧闹,一直到随行的宦官王安前去告知皇帝驾临才重归平静。 小万历牵着潞王进入兵仗局时便见到神奇的一幕。 一架木车上盛着火炉,火炉后是四四方方的木盒子,盒子边一个木人的手臂与里面伸出的木片相连,两手一遍一遍推着不规则的木片在木盒外沿转着圈,头顶冒着白烟——这个木车在自己向前走。 潞王正跟着万历皇帝接受宦官宫女朝拜,突然看见这架长不过三尺的木车自己走动登时瞪大双眼,紧跟着几乎本能地窜到万历身前,脑后未束到一起的头发都炸了起来,以幼小身躯护着哥哥,急道:“来人护驾,木人精!” 像见鬼了一样。 小万历对自己的弟弟这样护着自己非常感动,尤其在看到潞王红色小袍子下两条腿不住打颤更感动了。 这把兵仗局的宦官们都吓了一跳,主事宦官张宏连忙上前道:“惊吓王爷,奴婢请王爷恕罪,那并非木人精怪,只是被工部匠人做成这般模样,不过烟囱与曲柄连杆罢了。” 潞王早被吓呆了,咬着牙张开手臂依然保持着保护哥哥的模样,大眼睛盯着木车看看,又看看宦官张宏,笃定道:“不可能!那木人精推车推得都冒汗了!” “千真万确潞王爷,它叫力士童子。”张宏看着认真的潞王,无可奈何地望向其身后的万历皇帝,又转头指向庭院一角道:“王爷请看,那边还有两个喷气童子,它们只是被木工雕做如此而已,并非精怪。” 小万历顺着张宏的手望去,更远处的高墙下停放两架类似的木车,车底靠近地面露出小半截齿轮,车上没有木箱,只有一个宽大的木椅,看样子齿轮应当被藏于木椅扶手的位置,木椅上盘腿坐着童子模样的木人,两手挡在脸前鼓起腮帮子向椅下做吹起状。 比阿卡普尔科的道君庙还魔幻。 万历抬手轻拍潞王,开口是云淡风轻,状若寻常道:“不要惊慌,那只是木人而已,让它动起来的是锅炉中的蒸汽。” 研读陈氏道德经时小万历从未像此时此刻般感到骄傲,甚至时常因内里仅描述概念无太多实物而埋怨陈沐,但此时此刻,尤其是见到潞王对此极为惊慌,这令他感受到无与伦比的骄傲。 这一切来源于什么? 知识! “这就是电学后面一笔带过的蒸汽吧?” 小万历自言自语,随后问道:“张宏,朕并未让兵仗局做这个,谁做的?” “回陛下,这并非兵仗局所做,陛下去岁命奴婢于兵仗局打制铳刺,奴婢先后去了北洋与宣府的军器局,方知宣府水机锤、北洋火机锤锻打兵甲甚佳,陛下要制之铳刺,非水火机与车床不可。” 宣府水机指的是宣府军器局初设时大规模水力锻造作坊,火机则是蒸汽锻锤。 张宏道:“火机与车床皆产自广东,奴婢差人前去置办,却听说工部京北分司有主事周思敬近年来一直在操办火机,便去购置,自工部京北分司订锻造刀剑的火机时便发现这个,差人取来是为搏陛下一悦。” “呵,你是有心,此车甚为机巧。” 小万历笑出一声,随后蹙眉道:“不过这车有何用处?” 长不过三尺、宽不过二尺,从万历进门到现在,往前慢慢悠悠挪了不过二十步,还没人走得快,看上去也似乎乘不得人。 万历琢磨这小车也就能驮动暹罗小厮,可它根本没暹罗小厮跑得快。 “奴婢也觉得没什么用。” 张宏赔笑着说道:“不过工部的周主事似乎对此事极为执念,他说更好的锅炉与机巧能让火机力量更大,到时火机车能比马车好,能拖拉很重的东西,到那时候就能带上犁去耕地、能带上镰刀去收割麦子,还说能装着旗军去冲阵呢!” 说着,张宏又怕自己的话让皇帝对周思敬产生不好的看法,连忙补充道:“虽是痴心妄想,但更好的火机能让三大军器局为陛下打造更好的兵器,周主事数年醉心于此,甚为辛勤。” 痴心妄想么? 小万历摇摇头,他不觉得这有什么痴心妄想的,现在小车能带着暹罗小厮,只要造的更大就能装上一个人、带上一杆铳,那将来为什么不能带更多人去打仗、带更重的农具去耕地? 小皇帝神神叨叨地嘀咕出一句只有他自己能听懂的话:“只要蒸汽机能发出一塘的力,耕地就不是问题,如果能发出一沐的力,就一定能行军打仗!” 说罢小皇帝挥挥手道:“此事自有工部京北分司去做,着你做新式铳刺,上次你说旧制鸟铳不易安插新式铳刺,需新制铳床,做的如何?” “回陛下,永定河畔的皇庄已经做出新铳床,新式铳刺打制不易,但已有成品,还请陛下入兵仗局观看。” 小万历满意颔首,藏在大袖内的两只小手往后腰一背,昂首挺胸两步一晃地走进兵仗局衙门——没有张居正在旁边,他一直都这么走。 没过多久,一柄雪亮短刀被呈送至皇帝掌中,刀柄铭文万历六年造铳刺,二十四衙门兵仗局制铳刺,后面还带着编号天一,刀锷有与鸟铳铳口相同的六棱圆孔、刀尾另有一长条形卡槽与两侧两个圆扣。 张宏在皇帝身侧微微欠身报道:“刀长一尺二寸,刃九寸六分、柄长两寸四分,以钢、生铁、熟铁与木片制成,重一斤一两,工料价银一两七分。” 万历挑挑眉毛,他的手小,刺刀握在手中比例刚刚好像军士握住腰刀的比例,提在手上沉甸甸,这个比过去铳刺稍重一点是可以想象的,可这造价就高得有些过分了。 一柄二斤多点重的雁翎刀工部的造价也就才七分银,你一柄小一半的铳刺,也敢要一两七分银? “为何这么贵,它比寻常刀剑难制?” “回陛下,铳刺同寻到腰刀并无区别,无非戳刺劈砍之用,唯独卡榫于鸟铳之上,若直接塞进去还容易些,可要想稳固不落,劈砍戳刺还不能弯、不可折,不伤铳管,就难得多了。” “这还不算最难的,最难的是规格、标准,工匠一再细心,造出还是会有些不合用的次品,如与鸟铳合造就更难了,鸟铳本身铳管粗细就有细微区别,虽说大多数都能装进去,但总会有装不进去的。” “不合用的多,成刀造价便高出许多。” 万历拍拍手,琢磨着如果是这样,造价他也能接受……宗亲刚给他送了足够造出十万柄铳刺的银子呢,他颔首对张宏问道:“兵仗局能造多少?” “永定河畔的皇庄一月可造三百口合用之刀。” 万历皇帝不满了,他摇头道:“这可不行,朕要将这形制规格告知北洋、宣府、广州军器局,让他们三处与兵仗局一起造,看谁造的更好、更多,朕可答应北洋将士,今年就要让他们用上新铳刺!” “你要好好造铳刺呀,在这上面再加一行字。”小皇帝指着刀刃铭文,自豪道:“万历六年,兵仗局造,匠人名字,以及——朱翊钧监制!”第八十五章龟岛 小万历根本不会想到他的这条命令会让整个大明帝国掀起怎样的轻武器设计狂潮,此时此刻,他只想着要达成自己的承诺,至少要在今年给远征亚洲的北洋旗军送去些新制铳刺。 至于多难、损耗多大、有什么问题,皇帝并不在乎,他只是命人给自己送来内库近年来的账簿。 经过简单的数学计算,从他父亲隆庆时积攒的蜂窝煤抽成与今年宗室亲王郡王的孝敬,即使削去这两年的花销,小万历知道自己依然有九十三万余两白银。 拿出不到两万两去给北洋旗军造些新式铳刺,不是问题。 皇帝已经跑偏了,他在用内库的钱、内廷的人,去给大明隶属北洋军府的旗军造兵器——绕过户部、工部与兵部,这本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兵仗局的职责并非如此,他们的职责一直是给皇帝卫士、锦衣卫打造军械,不管外廷的事。 其实小万历也不知道为什么,比起将手中的白银投入兵部,似乎投入北洋的事业中更让他感到物超所值。 可能是因为银两投入兵部,就只是投进去了,但如果投入北洋……天下舆图上那些或多或少被涂成红色的地方,会让万历觉得自己所做不仅仅将那些土地涂红而已。 他为他的军队做了更多,他可以做更多。 紫禁城里,小皇帝时常展开舆图,想象着沧海上无与伦比的惊涛骇浪,与他庞大威武的舰队四海扬帆。 只是事实,往往并没那么美好。 一望无际的沧海上,距亚洲西海岸秘鲁总督区两千里的海洋中有一座群岛,岛上多高山峻岭,处处怪石嶙峋,四十三年前由西班牙的巴拿马主教发现这座无人荒岛,命名为拉斯恩坎塔达斯,在西语中是魔鬼岛的意思。 因岛上有巨大的海龟,还被称作加拉帕戈斯群岛,意为巨龟之岛。 孤悬海外人迹罕至的海岛在万历六年尤其受人欢迎。 受命袭击西军舰队起航后秘鲁的禁军舰队与邓子龙舰队航行时遭遇暴风,与能随时让舰队散开的转航行去往巴拿马的邓子龙舰队不同,陈矩不能让舰队失散。 要死要活,他们都必须与南塘舰在一起。 六天穿越暴雨使舰队偏离航行,带着禁军在暴风中不曾停歇的咒骂远离暴风海域,当疾风骤雨初歇,海浪中沉浮的禁军将士重新回到阳光的怀抱。 陈矩头上戴着无翼乌纱,端着望远镜眺望。 他的形象相较自阿卡普尔科出海时早没了那雄姿英发,绯色蟒袍上沾着印成地图的大片盐渍,发巾下的头发也没了光泽甚为干涩,无精打采。 尽管只有六天,对舰队中每个人来说却都好似一年般漫长,有人落入海中失去海员、有船舰相撞损毁海上、有补给散落无处可寻,噩梦般的经历困扰着舰队每一个幸运儿。 包括陈矩,他曾在与邓子龙舰队失去联系后顶着狂风骤雨登上甲板,高声疾呼鼓舞部下士气,因此被拍在船首的浪头打落海中吞饱咸涩海水。 暴雨停歇,舰队再度受到阳光怀抱,陈矩紧紧咬着牙关,微微仰着头颅鼻翼翕动,眉心皱着使双眼眯成一条线。 他竭尽全力才不让自己哭出来,于部下面前失态。 就在刚刚,断掉一根桅杆的南塘舰放下通信艇,员额接近三千的舰队只剩六艘战舰,载重甚多的三条辎重船与七条大小战座船全部失去联系,船上京营与净军亦不知所踪。 “劫后余生,这比,比海水还要苦涩。” 在海浪中浮沉,他们只想保住南塘舰,可挡他们真的保住南塘舰却失去更多……陈矩尽心盼望那些船舰在当时做出错误的选择,去追随邓子龙。 来自南洋军府的船长梁博镇看出陈矩心情不佳,宽慰道:“陈公可往好处想,也许他们跟着邓将军,至少我们都还活着。” 陈矩转过头,盯着梁博镇看了片刻,说道:“你们在南洋时,也会如此?” 梁博镇缓缓点头,在南洋他们熟悉水文,也避不过这样的风险,道:“卑职并未亲历,却也有所耳闻,凡遇上风浪送至兵部户部止不过漂没二字,世人往往更重视船上所载银两,谁又顾得上漂没军兵呢——好大的鱼鹰。” 远处的天空中,展开双翼七八尺长的大鸟快速俯冲,将游鱼擒住再冲云霄,令梁博镇万分欣喜,他急忙对陈矩道:“离陆上不远了!” 这是一种常识,但常识未必准确,有时候会出现例外,而例外多发于暴风之后。 所幸他们没遇上例外,在被海浪于海风推着飘荡三日之后,他们终于在视野中看见海岛,紧跟着是群岛,仅限于西班牙人知道的魔鬼岛,也向明军掀开一角。 进入这片海域让明军舰队不再担忧没有辎重而断粮——南北方向的洋流汇聚于此,使这里成为天然渔场,海洋生物异常丰富,不论是金枪鱼还是海鳗都极易捕捉,装备望远镜的将官甚至能还看到远处海滩上趴着的海豹与红色小螃蟹。 远远望去,独处海外的大岛郁郁葱葱,沙滩上不规则分布着黑色巨石,细看去那些石头并不黑,只是浸了海水,但石头上趴着的都动物却很黑,体形很大的蜥蜴,数量多到令人头皮发麻,几乎能被阳光照射到的石头上都趴着这些大家伙。 蜥蜴在古代是异兽,更遥远的时代常被先民雕刻于刀柄之上,因为这种俗称为四脚兽的动物生着‘鬼头、性好血腥’正好被放在刀柄上。 禁军舰队缺少水源,也必须去岸上修补船舰,但此时此刻他们显然没有做足与成群蜥蜴开战的打算。 无可奈何之下,四艘受损战舰战船都只能在近海抛锚,禁军就近以小船划到背阴的沿岸,受训巡哨的神枢营骑兵牵着仅剩的战马,在将官骆尚志的率领下于沿岸散开,探查海岛情况。 与此同时,两艘完好无损的五百料炮舰也由东侧海岸环绕海岛起航,自水陆分兵彻底探查这座岛屿。 只有这个时候,陈矩的心才真的放松下来,不顾形象地平躺在甲板上,在蓝天白云下闭上双眼,感受越过干舷吹到身上的海风与发红的眼皮。 直到听到远处传来的炮声,将他拉回你争我夺的人类世界。第八十六章长寿 受到暴风袭击的并非只有明军。 由秘鲁总督区航往阿卡普尔科增援贝尔纳尔的西军舰队同样遭受暴风袭击。 不过他们更加熟悉新大陆西海岸的气候,损失远小于明军。 这要得益于秘鲁总督区的指挥官,与贝尔纳尔那种贵族将官不同,秘鲁的李卡尔德是船长出身的海军将领。 海军将领掌权,这种情况在西班牙乃至整个世界都极其罕见。 尽管大航海时代早就开始,西班牙与葡萄牙两个国家接近瓜分世界,但实际上这个时代并没有任何几支海军,包括大明、西班牙、葡萄牙、英格兰、法兰西在内,都没有。 明朝自不必说,没有陈沐就没有海军,国家的战略重心即使在倭寇袭扰的情况下也仍旧放在北方,曾经的郑和舰队也是一支以陆军力量为主的船队。 西班牙的海军更像是缩小但火力加强版的郑和舰队,作战思路大致相同,船大艏高人多炮重莽正面。 英格兰,英格兰更没什么好说的,其船舰作战理念在后人看来自然先进,但在这个火炮技术不够成熟、威力不够稳定的时代,其实与西班牙战术在战力上不分高下。 这两个有代表性的作战思路其实无高下之分,技术与战术来源于需求,两个国家的需求才是决定这一选择的重要因素。 西班牙战船需要来往新旧大陆维持殖民统治,需要大量兵员,又缺少海上势均力敌的敌人,战船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运输船,既要运送白银黄金也要运输陆战士兵,兼顾海陆,克拉克船自然发展为高大如城的西式盖伦船。 英格兰战船只有两个目的,一为做买卖二为抢劫,人少船小国力弱,自然要避免冲突伤亡,凭借船快炮多中距离炮战决胜负,抢完就跑,从克拉克船发展为高速的英式盖伦船。 他们都称不上海军,这个时代整个西方世界都没有正规的海军,显著特征就是海战当中,各国统帅都不是海军将领。 但如果往前推几十年,倒是奥斯曼帝国有一支独立海军,统帅为巴巴罗萨海雷丁。 停靠在魔鬼岛的是西军由四条战船组成的分舰队,他们熟知海路,比陈矩早一周靠岸,船舰与承载近千海陆军也并未受到损失。 他们到这儿来并非为躲避暴风,分舰队长帕尔斯接到的命令是经由魔鬼岛向西北方向航行,绕到加利福尼亚半岛也就是明朝的分界半岛,利用上风优势自背后袭击明军舰队。 秘鲁的指挥官李卡尔德是海军将领,思考战术自然也会将海战作为战争的侧重点,而并非考虑从陆上赢得这场战争。 不过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此时此刻本该航行至分界半岛的分舰队滞留于此,并准备在几天后返回瓜亚基尔——面对暴风,分舰队长帕尔斯知道他的指挥官李卡尔德不会冒险,一定会返航就近避风。 全军就当度了个小假,至于新西班牙总督区的贝尔纳尔? 愿他长寿! 忽然换了新上司,还是接近自立式的上位,要不是有西印度委员会支持,阿尔曼萨一封书信李卡尔德就带兵驰援跟着明军打过去了。 还轮得到他发号施令? 帕尔斯正在修补好的船上钓鳗鱼,便远远见到有两条大船开过来,这立即激起他的谨慎之心,起身高呼道:“起锚,有船来了!” 这可是魔鬼岛,除了岛上偶尔能遇见几十年前属于印加人的破烂古董陶器之外没有一丁点儿人类的迹象,不应该出现任何船舰,尤其在这个时候——新西班牙与明军交战的时候! 分舰队长官的先见之明给来自秘鲁的战士起了个好头,尽管前一刻他们还拽着渔网提着鱼竿,下一刻便奔跑向各自的战斗位置,扎入海中的沉重船锚被缓缓收起,铁链转动的声音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西班牙战船的优势在于接舷战,而接舷战对士兵的士气与纪律有很高要求。 但还是太慢了,船锚的回收太慢,从发现两艘战船到发现战船上悬挂着明朝三角旗,船锚还未收上三分之一,帕尔斯心急如焚,他很清楚照这个速度,等他们吃到明船舷炮的炮弹,船锚还没收上来呢。 没收上船锚,别说躲避炮击,就连以船炮迎击都做不到。 “快,砍断主锚!快!” 面对分舰队长这样的命令,军纪严格的西国海军船长不敢违背……他们可不是英格兰海盗,抵抗长官任何命令都是要直接被处死。 但船长还是提醒道:“魔鬼岛沿海都是无法躲避风浪的开阔海域,失去主锚后我们的船都将无法在这里再次系留。” “管不了那么多了,那两条船看上去很大,但明船承载水兵少,只要能接舷我们就能获胜,夺取他们的战舰后总有办法的。” 秘鲁总督区的海军军官普遍对明军战力有更清晰的认识,在林来海战中侥幸逃生的三百余人大多数都回到秘鲁,而刚好秘鲁又有做多的修士,他们除了向神明祈祷外最大的精力都放在研究上。 研究印第安人、研究明朝人、研究明军、研究战船,他们热爱研究,研究一切。 伴着斧头劈砍与绞盘折断的巨大响声,沉重铁锚坠着绞盘飞速抽离甲板,四艘战船的主锚绞盘先后撞断干舷护栏沉入海中。 最先动起来的是帕尔斯的旗舰,一艘名叫皮塔的西式盖伦船。 皮塔号载重七百吨,船舷中后部装有八门六磅青铜炮、十二门小佛朗机,船艏船艉各有一门炮弹重达五十磅的青铜射石炮外还有三门臼炮,塔楼般的巨舶依照西班牙海军规定,按吨位恒定一百二十七名船员、一百七十五名士兵,同时因为战争还运输着一百零四名陆军。 载员多得可怕。 余下三艘缓缓动起来的船舰虽比皮塔号吨位稍小,也都是五百吨以上的船舰,同样载人都在二百以上。 再没有人比端着望远镜的明军船长梁博镇更为震惊的了,镜片中映出四里外的西军战舰,巨大的船形即使不用望远镜也能令人感受到面对海上巨兽般的威势,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是要数甲板上密密麻麻的拥挤士兵列出的战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