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活了?”陈沐没憋住突然间的笑意,抬手指向河岸骑兵结队举火穿行的林间道:“北洋新军深更半夜还在操练,他们坐在船上听着船歌,还有什么不满足,还不想活了?” “难不成真被杖责一顿,打个半死发配充军,他就想活了?” 陈沐与那五君子说不到一块去,正好赵士桢来迎接,又有沈思孝这个同乡,便在陈沐的授意下同五君子去聊聊,看看他们心里对外派北洋有什么想法。 陈沐不在乎他们怎么看自己,但这五个人是他要用的,他必须保证五个人有正常的心理状态上岗工作才行,他们的远航至少要三个月,在海上漂着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尽管陈沐给皇帝、给张居正说的都是北亚墨利加很容易死人,这几个讨人厌的家伙到北亚墨利加很难活下来,但实际上他并不想要他们死,恰恰相反,他还盼着这五个人在海外大富大贵。 赵士桢听着陈沐的牢骚话,默不作声地颔首,言语中有倾向道:“其实,若他真被朝廷打了廷杖,恐怕也就有活下去的勇气了。” “阁老此次夺情大失人心,他弹劾同乡、座师,虽是出于正义,到底也违背事理,若挨上一顿廷杖,哪怕打个半死,至少自己心里的坎儿就算过去了。” 赵士桢说着摇头小声道:“如今这样,他们知道自己是为陈帅所救,却生不如死。” 陈沐大概听明白了,他们此时的精神状态,就好像小孩子犯了错,本来已经梗着脖子准备跟爸妈死硬到底,打得再狠我也不哭,结果没想到没等来父亲的巴掌,来的是母亲的谆谆教导,门缝外还瞧见老父亲夜里发愁地抽烟,眼泪不自觉地便流下来,控制不住。 “为陈某所救?那是他们不知道自己去北方要面临什么!” 陈沐刚泄愤般地说出一句,就听赵士桢小声劝道:“陈帅也别动气,他们几个其实都很敬重陈帅所作所为。” “他们……”陈沐想要说出口的话哽在喉咙,顿了顿对赵士桢道:“这说明他们还是有点眼光的。” 不过说罢,他还是补了一句:“可还是傻!” “那个邹元标是怎么回事?”陈沐深吸口气,对赵士桢挑挑眉毛,道:“别人都像斗败的公鸡,就他一人儿可高兴了,恨不得一蹦三丈高。” “他呀!” 提起邹元标,赵士桢也笑了,解释道:“心直口快嫉恶如仇,只觉得阁老违制不妥,别人都不说话,他说什么也要奏上手本,方才还说呢,有心奏本又怕被打死,连递奏章之前都先贿赂了小宦官,勇且不愚,大帅,学生以为这个人是能做大事的。” “他其实是个书呆子,九岁就能把十二万言不但背会还能理解,又跟着胡庐山遍游名川大山,庐山与邓将军一样从学于罗老前辈,也是心学一脉。”赵士桢提起邹元标时总带着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邹元标,道:“中进士前已经在都匀卫给人讲学了。” “考中进士被放到刑部观察政务,说白了跟北洋的预备兵一样,不能治理地方没什么意思,又不能讲学,弹劾阁老前就已经想明白退路了,别人兴许害怕充军,他却不怕。” “他在卫所讲学都讲惯了,就算朝廷把他充军,估计也还是在卫所接着讲学,他喜欢传道授业这点事。” 赵士桢无可奈何透着笑意道:“也不知是从哪打听到北亚墨利加有上千万人,就成这样了,刚刚船舱里还追问学生,问北亚墨利加到底有多少人,问了好几次。” 北亚墨利加到底有多少人? 这谁知道? 别说陈沐不知道,就是已经登陆那边的麻贵都说不清,赵士桢哪儿能说得清,陈沐道:“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学生哪儿知道有多少人,跟他说很多,而且不光要讲学,还得从识字说话教起,本以为他能感受到压力稍加收敛。”赵士桢说着学起陈沐平时耸肩摊手的无奈动作,道:“哪儿知道他知道这些更来劲了,开始不断追问学生何时启程。” 这么个人,偏偏得罪了张居正。 陈沐缓缓颔首,没有说话,岸边的军乐声早已远去,船歌亦销声匿迹,不远处北洋军府的灯火阑珊已经遥遥在望。 “陈帅?”看见听到后本该哈哈大笑的陈沐突然远眺出神,赵士桢斟酌地问了一句:“是他有什么不妥?” 陈沐回过神来,缓缓摇头。 在他离开京师前,游七曾私下里找过自己。 五君子的奏疏不知为何在民间传开,其他四人的奏疏言辞还算中肯,尽管对张居正造成不良影响,神中年也不在乎。 唯独邹元标的奏疏,实实在在地触怒了张居正。 并非那些猪狗不如之类的脏话,而在‘旨意’二字。 尽管旨意并非单指圣旨,但在邹氏的奏疏中显然会让人想到圣旨。 事情已经定了,张居正本身就很难使唤动张翰,再说皇帝当朝将事情定下来,不付出很大代价,张居正也不能改变这件事。 但他有成本更低的手段。 不过现在陈沐认为邹元标说得没错——游七来向自己传达的,也正是张居正的‘旨意’:不能让邹元标活着回到大明朝的土地上。 意思很清楚,却像个笑话。 像摄政王一般总领朝政、好似无冕皇帝般的张居正,绕开一切朝廷程序,私下里授意陈沐杀死一名二十六岁,不入流的刑部政务观察员。 陈沐嘴角扬起微微摇头,轻拍着船舷护栏对赵士桢道:“今夜回军府,把他们几个叫到衙门去,让我好好教训教训他们,还不想活了?” “那些不想活了的人,没哪个是真想死,只是不想这么活,我来告诉他们将来真正的活法!”第一百一十六章上路 陈沐仔细想过这个事,目标是谁不重要,张居正很自然地让游七来传达这件事才重要。 就算年幼不懂事的皇帝在气头上想杀这几个人,都要采取廷杖的手段,要么就是听信了陈沐的谗言,哪儿遭罪把他们派到哪儿去。 张居正就一句话,不能让邹元标活着回来。 他这是把自己当成谁了? 张居正把自己摆在什么位置不重要,可他把陈沐当成什么,一个杀手? 陈沐是杀过数不清的人没错,但军法归军法、战争归战争,他的身份是在海外有足够自主权力的将帅,如果国家利益大到需要策划一场战争他自然会去策划,死多少人都在所不惜。 但这算什么? 领导国家靠的是皇帝的任命与朝廷的推举选拔,做事靠的却是强大到影响国家的私人影响力,也就是俗称的权术能力。 陈沐开始明白,一直受张居正提拔重用的张翰为什么会在张居正授意的许多事情上既不反对、也不同意、更不执行了。 他今天遵命把邹元标杀了,明天哪个官吏惹了他,如果他的权术影响力足够,是不是也能绕过朝廷法度,派人提着南洋造炸药筒把别人府邸炸个底朝天? 这是黑帮行径,不该出现在实际的帝国元首身上。 北洋军府衙门正厅。 夜里早就熄了灯,随大帅回还衙门,厅里镶嵌入顶梁柱的陶芯铁架煤油灯被点燃,将正厅照得亮堂。 厅中赵士桢与五君子一同坐于客座,赵士桢动作不急不躁地向厅中那具仿制古董形制的伏虎博山炉置入香丸,以图静心提神。 几人打着哈欠,闲不住的邹元标看着梁柱上煤油灯燃烧冒出干净的烟啧啧称奇,如同十万个为什么般向赵士桢问东问西。 倒是见多识广的沈思孝全然无丝毫好奇,一副习以为常的语调说着还不忘大加点评,道:“早跟几位说了,陈帅有天纵之才,他待过的地方出现什么都不奇怪——不过这灯啊,还是要广州匠来做,那才是鬼斧神工,这个做的太粗糙了!” 赵士桢眯起眼听着沈思孝夸耀自己幕主的本事,余光瞧着几人神情,邹元标是纯粹的好奇,这个人既能接受最好的待遇,想明白之后也不怕最坏的事情,单单心性就是个人才;沈思孝与艾穆这会儿人到北洋,看上去开朗不少,想必已打开心结,想通了。 吴中行是没有任何心结的,他弹劾老师的奏疏一传上去,自己便带着副本去见过张居正,有愧归有愧、遭恨归遭恨,到底状告得堂堂正正。 广州匠手工能力冠绝天下,锡器铁器陶器,样样精通,号称冠绝天下。 用陈沐的话说,是世界第一。 “在下与番人打过交道,殷公任两广时为筹集军费还欲在广州行互市,不过上至知府下到县令都不从,番夷必须照陈帅管辖濠镜的方式来管理,少一分无利、多一分跋扈。”沈思孝抬手拍着座椅扶手笑了,很有顾盼自雄的感觉,道:“他们千方百计想学铸铁、织丝、造船、架桥,还有耕种器具。” “铸铁是为造炮、织丝是为求财、耕种是因为他们只能用簸箕扬谷,单单沈某仕番禺时便抓住多例想要走私扬谷扇车的番贼。” 外洋人不会铸大件儿,这事赵士桢早就知道,南洋有一套完善的法令管理走私,因而他并不在意,只是笑着问道:“他们还想学造船?” 沈思孝颔首,道:“不是南洋的战舰,濠镜留居的外洋军卒都不能回乡,何况我们的新战舰学了他们,构造异同一目了然,他们想学的是福船,造价低廉坚固耐用,到那边都是商贾,想学这个。” 邹元标不懂这些,听着俩人越聊越来劲就直犯困,撑着下巴打个哈欠抱怨道:“陈帅去洗澡还没好啊?船行昼夜也不说,三更半夜……陈帅来了,陈?” 原本百无聊赖的邹元标在听到后堂屏风传来军靴踏在地板上响声时露出狂喜,紧跟着便看到陈沐穿赤色马裤上着白色中衣走出,随后面上喜意便迅速凝固。 刚泡完澡完的陈沐未戴发巾,擦拭过的短发依然湿漉,不过这与东洋大帅身后亦步亦趋的黑护卫都无半点关联,邹元标的眼睛盯着陈沐的手。 陈沐的手上提着解下的皮制宽腰带,腰带上连着剑套与铳套,剑套里有讲武堂军官佩短剑,铳套里自然也有陈沐的随身佩铳,而且是两杆。 哐当! 腰带被丢在桌案,被陈沐手掌按着,杜松面无表情的立在主座右侧。 在陈沐泡澡时,收到消息的杜松连夜起来赶到衙门,向陈沐汇报了南洋随船而来的急信,幸好高拱收到书信时就在南洋卫港,否则这封信至少还要等一个半月才能送到北洋。 信上高拱向陈沐表达了自邓子龙一事发生后南洋诸藩国的反应,并没有邓子龙想象中那么激烈的反抗,被划至云南军的是相对群龙无首的吕宋兵,吕宋王如今在北京住得爽着呢,国事都完全交给南洋军府处理,哪儿还顾得上那点兵。 苏莱曼就一个意思,皇帝指哪儿吕宋军就打哪儿,皇帝爱把他们放哪儿就放哪儿。 人家本身就是个部落酋长,首次进京朝贡便受到隆庆皇帝的礼遇,并见识了北京城的花花世界——他的宅邸被安排到永乐年修建设施完备的内城,除了交通其他一切设施都当得天下第一,因此等到万历登基的第二年便火急火燎地搁下国家不管再次进京朝贡。 然后张居正说了一下小皇帝的建议,真这么喜欢北京干脆别走了,国王享朱氏郡王、世子享镇国将军待遇,一年共给禄米三千石、银三千两,锦十五匹、紵丝七十匹,纱、罗三十匹,绢、冬夏布各百五十匹,绵七百五十两,盐七十引,茶四百斤,马料草十五匹,世子入国子监学习五年,将来想回国可直接回去继承王位。 工部还专门给他做了副孔明车,也就是轮椅,方便吕宋王行走。 这还需要考虑吗? 吕宋之所以还在,靠的是明军,现在不但有明军,还有明知府、知县,政通人和百废正兴,还考虑什么? 人家现在叫朱莱曼。 因此高拱还是向北洋调兵调船,只不过他确实不太愿意再调宗藩军,依照陈沐的要求,调来三位舰队长官,信上说他们在得到消息后便准备启程,分别是邵廷达、石岐以及林满爵,不过前两个仅各带不足百人的部下,没有带兵。 达到陈沐要求水兵员额的是林满爵,他将带游击将军林晓等旧部一千二百,驾船北上,他们会作为东洋远征的海军舰长。 陈沐手按桌上皮带,目光扫视五人,最终停留在赵用贤的脸上,道:“赵汝师,陈某听常吉说,你不想活了,说说为何不想活了,说完陈某给你讲讲道理,看能不能将你劝得热爱生活,要是不行,上吊跳海都太辛苦……” 陈沐抬手点了点桌上手铳中装饰雕文的手铳木柄,道:“它也叫道理,陈某指哪打哪的射术最精,送你上路。”第一百一十七章良知 “大帅!” 赵士桢瞪大眼睛,不是说要教训教训,怎么把铳都提出来了? 陈沐抬起手制止赵士桢,慢条斯理地摘下竹药筒木塞,向铳口倒着火药,边抽出通条缓缓向内压实弹药边道:“说说吧,陈某费好大一番力气给你们免去毒打灾祸,为何想死?” 这个时代什么是人才,别说进士,哪怕没考中秀才的都是人才,更别说秀才了。 秀才,本身指的就是秀异之才,普遍有死记硬背、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领,这都是科学而系统地培训出来的人才。 从童子入学开始一年只有几天假期,先生不解释只带着读书,一读少则五六年多则十余年,终日与《四书》为伴,直到把书背熟了才开始逐字逐句地解释大致意思,这是古代出现过目不忘本领的来源。 这还不算有些文风鼎盛的地方还要求学习《五经》,又因五经年份过早,用词简略,单单一部《春秋》就要合以解释《左》、《公》、《梁》合刊背诵。 为培养全才,大量填鸭式的学习过程不可避免地浸入今后用不上的知识使这个学习过程效率过低,并在成才之时不可避免地两极分化,一部分人一点通处处通;另一部分生搬硬套仅通一窍。 他们有优于常人的基础、智能,就连写字都清一色地能良好掌握好似印刷版的台阁体,在人才应用上,他们可能会被徐阶的松江讲文院学员击败,但就个人才华来讲,他们一定远远超出讲文院学员,只是他们所掌握大多数知识是用不上的。 背诵熟悉到什么程度,随便点出两个字就知道出处,这种钻研精神很牛,但也挺神经,要不然人们把四书五经当作经书呢,因为这就是在背诵经文。 但同样,一个刚放下锄头的农夫与一名帝国进士一同塞入讲文院,三年后出来做官,更有能力的一定是这个进士。 胜出必有所长。 现在好端端进士出身的赵用贤要自杀,还心灰意冷,看陈沐答不答应! “我……” 赵用贤的反应很有意思,‘咔哒’声中燧石杆被板上,却并没多少畏惧情绪,张口叹了口气,似乎又觉得没什么好跟陈沐说的,干脆一梗脖子看着陈沐不说话了。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你赶紧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更有意思的是邹元标,飞身离座张开两手像只老母鸡般将座位上的赵用贤护在身后,高声叫道:“大帅要杀他先杀我!” 杜松面无表情地站在陈沐身侧,余光瞟了一眼陈沐拿在手中的铳,看见保险还卡得好好的,便放下心,迈着大步去往厅门口告诉外面的侍卫如果一会儿铳响了维持秩序,让军兵不要乱。 过去的手铳、鸟铳都是没有保险的,这个创举是来自戚继光的蓟镇军器局。 戚氏不和人抢生意,蓟镇军器局所造军械皆为蓟镇军兵自用,专造铳、炮、刀、矛、甲、车六物,保险也不是个多难造的东西,只是个小移动机关,不板上它就卡着扳机与燧石杆。 戚继光弄出这个的初衷也并不是为了防止误伤,而是在鸟铳队齐射中增加一个动作步骤,以避免铳手过早放铳。 杜松知道陈沐是想吓唬人,真要杀人,他就没见陈沐说过一句废话——像他所追随的这么怂的大帅,一般都要等要杀人的人死透了才开始说风凉话。 “你滚蛋,坐回去!” 陈沐干脆将鸟铳丢到赵士桢怀里,看着邹元标乖乖地像只鹌鹑坐回座位,特别想踢他一脚。 “你们五个好奇怪啊,就没想过,为什么朝廷内阁次辅、各部部堂、地方大员都一声不出,就你们五个愤怒青年给朝廷上奏疏?”陈沐说着抬手指向邹元标,道:“还有你,居然还能想到贿赂张鲸让廷杖打得清点,你怎么就这么聪明呢?” 这五个人除了赵用贤都是年轻人,最年轻的邹元标才不过二十六岁,真说起来也就赵用贤是个愤怒中年。 而且不论年龄长幼,都没有为官经验,不过是在翰林院编了几年书,唯独沈思孝在外头做过一任县令,这就已经是见识远大的了。 “旁人上奏不上奏与我无关,我看见了,这就与我有关。”邹元标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坐正了拱手道:“若就此被打死倒是无妨,可挨打会疼、断腿了会悲伤是我的本性,虽贿宦官是不对的。夫过者,自大贤所不免,然不害其卒为大贤者,为其能改也。” “学生今后不行贿赂之事,以此痛自悔咎,但不当以此自歉,馁于改过从善之心。妄自怀羞涩疑沮,无赎于前过,虽昔为大盗,今不害仍可为君子呀。” 这小子还逻辑自恰上了! 陈沐不吭声了,不是因为他被邹元标所说的话说服,而是他从未想过心学的东西会被用在这上面。 以小见大,这大约也是心学被心学子弟禁绝的缘故。 需要坦荡,能比谁都坦荡,需要阴险,也能比谁都阴险,一切都只是手段,唯一的目的是‘正义’与‘天道’,而‘正义’与‘天道’却没有衡量标准,标准在心,在个人良知。 学问是好学问,正如陈沐眼中的宗教,神明本无罪,奈何人有心。 原本是引人向善的学术,被邹元标按在自己这套说辞上,反倒显得好似为错事找到合适借口一般。 其实陈沐连邓子龙给他那一点点心学书籍都没背下来,只是潦草地读过几遍,现在回想起来有些愧对邓子龙熬夜写下近万言。 他极力回忆着说道:“先生还说了,责善,方为朋友之道,你尽心劝告,却未能致其婉曲,先暴白其恶,痛毁极诋,使之无地自容,彼将发其愧耻愤恨之心,即使想改过也不可能了。” “坦直不至于冒犯,委婉不至于隐晦,你又是怎么做的呢?” 邹元标瞪大眼睛看着陈沐有些发怔:这,这还有个,有个同学? “我不和你讨论学术的东西,我已经知道上天把你送到陈某手里是干嘛用的了,现在就看你们四个,知不知道自己去北亚墨利加能做什么。” “我?” 邹元标愣了愣,急切问道:“我去做什么,不是讲学?” 陈沐勾起嘴角笑了,讲学? 想得美!第一百一十八章禽兽 “我想在起航前做许多事,但有些事也要离开后才做,你的心动了,但我就不告诉你。” 陈沐表情严肃地指了指邹元标,随后对余下四人道:“等起航你自会知晓自己要去做什么。现在是你们四个,诸位对亚墨利加所知甚少,就连陈某其实也知道不多,甚至已踏上那片土地的麻帅亦了解不多。” 陈沐已经不必再与邹元标说什么,因为邹元标想的事情与他想事情的出发点陈沐都已经了解。 他上奏疏是因为他的心动了,而本性又坚定地告诉他这样做是对的。 他快乐而又没有负担,是因为先前他的身份是观察政务,便尽心观察政务,如今的身份是受北洋节制的亚墨利加县令,自然就只想亚墨利加县令的事。 这便是所谓的旁人砍柴想着挑水、挑水想着烧饭、烧饭又想着挑水,他砍柴只想砍柴、挑水只想挑水、烧饭只想烧饭。 陈沐知道邹元标的心理极为健康、智力发育完善,这也就足够了。 其他的陈沐用不着,自然也不用去在乎。 “我们知道的,是北亚墨利加离大明在沧海的海岸线很远,那有不小于大明的土地、至少千万人口,而且是和我们长相相似的人,朝廷的内在问题自会缓缓解决,但那片土地能像南洋一样解决需多大明暂时不能解决的问题。” 沧海就是东海,在现在也能用来指代沧溟宗,所谓的沧溟宗并非陈沐的说法,而是原本就有的说法,沧溟一词多见郑和时代,意思其实就是‘大海,还特别深。’ 加上宗,就是最大、最深的海。 他们知道南洋,尽管朝廷重新出海仅几年间,而且这项国策的起始还源于当年一个小总兵,但数年之间已经成为国家必不可少的国策,南洋军府以一种过去很少尝试的方式存在,即军、政、商一体,每年向朝廷输送大量利益。 而朝廷所需要的,不必付出分毫政策上的影响,一切都能在军府内部完成供给。 向朝廷输送的利益对民间而言并不重要,但民间越来越多的商贾已参与其间,在军府每获得一处降服地,便有更多物产经由商贾运回国中,从这一方面,完全扭转嘉靖朝开始的整个帝国对大海更加内向的情况。 嘉靖朝是海商既为海盗,故倭患难止,万历朝则是海盗也是海商,在海上扩张政策下,官府与民间的利益指到一处。 至于说真正对民间造成什么大的影响,几乎少之又少,但真实的影响力却大到方方面面。 得益于南珠与狮子国宝石大量涌入市场,人们佩戴的珠玉宝石的习惯日盛;江南、闽广一带宴会更加丰盛,人们可食的种类越来越多;棉布等诸般物事的价格更加低廉,更高的生产力正由广东、苏杭向各地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