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时间,校园里满是学生。林樱桃抬起睫毛,她看到年轻学子们三两一群从他们身边走过,隔着很远,能篮球场上砰砰的,有人在打篮球的声音,女生们出了操场,拿着网球拍,拐向一条长廊,那是通往网球馆的方向。 林樱桃抬起头,望头顶傍晚时分风吹的树叶。 她忽然想起,以前和杜尚坐在这里,一起听那个年代,孙燕姿的歌。 林樱桃说:“总觉得还在上高中似的。” 蒋峤西握住了她的手:“是太快了。” 那颗遮天的大银杏树,树冠至今还盖在小白楼的上空。 蒋峤西抬起眼,望这栋曾熟悉的,对他来说像家一般的建筑。 他搂着林樱桃,在小白楼正门前合了一张影。林樱桃回头,朝小白楼的大门里张望,蒋峤西问要不要进去看看。这时帮他们拍照的学生把蒋峤西的手机还给他,对方试探着问:“您是……蒋峤西学长吗?” 蒋峤西自己并不知道,小白楼里头一直有他的照片,那是他当年去福州参加冬令营之前,在这里上自习时被拍下的。 林樱桃站在台阶下面,仔仔细细举起学生的手机,帮眼前半个班的竞赛生和蒋峤西一起合影。 朋友圈时下正流行的文章是: 《第一批九零后已经开始秃头了》 《第一批九零后已经准备出家了》 《第一批九零后的你,要开始学会养生了》 林樱桃在爸妈家里吃着饭,对爸爸妈妈说,现在幼儿园小朋友喜欢的歌变得可快了:“上学期还叫我弹《小苹果》,现在就变成,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了……” 林妈妈说:“那是什么啊?” 林樱桃拿着手里吃到一半的枣面馒头,坐在沙发上唱唱跳跳比划起来。 她推开自己学生时代的小卧室,蹲在床头橱前,找出了曾经搬家时没带过去的一摞书卷。 她把这些书卷全抱出来了,还有几支被装在一个塑料透明笔袋里,可能已经没水了的笔。 她回过头,发现蒋峤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了。” “我在小白楼拿的,”林樱桃说,“看你这些卷子写得挺认真的,扔了怪可惜的。” “什么时候拿的。” “高三?”林樱桃在他怀里回忆,“你走了以后。” 林妈妈从外头敲门,问闺女走的时候要不要带点儿营养土,都是林海风自己在家弄的。她推门进去了,看见闺女正坐在堆满书的地板上,一页页检查翻开的习题册:“你看你这也有一道题没写!” 女婿蒋峤西则穿着西裤、衬衫,盘腿坐在另一边地板上,他手里拿着支笔,低头随手算被闺女指出的数学题。 “这是干什么啊?”妈妈问。 林樱桃回过头,笑道:“妈,我们闲的没事,随便玩儿。” 余班长打电话来,叫老林收拾好钓具,下午一块儿去钓鱼。 “峤西啊,”林电工站在门边,对穿上西装外套准备要走的蒋峤西说,“你最近,戒烟了没有?” 林樱桃从旁边提着用布袋装好的旧奥数书卷,看爸妈。 林妈妈帮女婿理了一下衣领,轻轻拍了拍他高大的肩膀:“峤西,戒烟戒酒,知道吧。” 蒋峤西忙对二老说:“我在戒了,两个月没抽了。” “那就好,那就好,”林电工笑道,对上了樱桃望他的眼神,“上次来就应该提醒你们,给忘了,怕你们小,不知道。” 林樱桃这次例假结束,就没有继续吃避孕药了。仔细想想,第一次吃还是2010年底。不知不觉的,她断断续续,吃了四年之久。 蒋峤西问她有没有乖乖停药。她被他抱起来放到了床上,这么压着亲。 蒋峤西拿过一个靠垫来,垫在林樱桃的腰下面,把她的腰垫高了。 林樱桃皱起眉头。 他低头吻她。 林樱桃担心地扶着他肩膀,小声说:“万一我真怀孕了怎么办……蜜月的时候会不会孕吐啊?” 蒋峤西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看她。 林樱桃撅起嘴,脸红了,看他的眼,和他商量:“等蜜月的时候再备孕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 本章注释: *“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青春修炼手册》,由TFBOYS演唱的歌曲,于2014年7月24日正式发行。 ☆、第85章 九月中旬,婚礼的第一批客人抵达了省城国际机场。 林其乐和蒋峤西一起去机场迎接,远远的看着堂嫂推着轮椅里的堂哥,笑着朝他们走来,堂嫂手里还牵着一位小朋友,是蒋峤西的小侄子,今年七岁,已经在香港读一年级了。 “峤西叔叔!”小侄子背着小书包,松开了妈妈的手,一路张开胳膊跑过来。 然后被蒋峤西一把抱起来了。 林其乐帮堂嫂提了行李,一起折叠好堂哥的轮椅,放进后备箱里。堂哥的头发距离上次在香港见面时浓密了许多,黑了,整个人瞧着非常精神,穿合体的衬衫,他现在会用一把小手杖,自己没事走走路,可惜远途还是不行。 蒋峤西开车带一家人回家,去吃顿家宴。堂嫂好奇地望窗外,这还是她第一次到中国大陆来,她问林其乐,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 林其乐拿车里的乐高玩具给小侄子玩。 “今天刚挑好喜糖盒,”林其乐对堂嫂说,“晚上回去再打电话,最后确认一下客人都能不能来。” “对对,”堂嫂点头说,感慨道,“樱桃看着像小孩,做事这么细心。” 蒋峤西开着车,往旁边瞥了一眼,他老婆一被人夸奖,就整张脸上美滋滋的。 林其乐打开家门,把门拉到最开,看着蒋峤西把堂哥推进来了。小侄子从旁边跑出来,说:“哇,峤西叔叔家好大!” “大吧,”堂哥说,挽住儿子的手,“是不是很羡慕啊?以后要不要到大陆来工作啊?” 林其乐进厨房去,把烤箱里的菜端出来,端上桌。堂嫂进来了,说:“这么多菜,都是樱桃做的?” 林其乐摘了手套,她笑着指了指桌子上:“凉菜是蒋峤西做的,这个酱牛肉也是他卤的,一会儿堂哥堂嫂尝一尝评价一下好不好吃!” 蒋峤西又拿了盒新的乐高玩具,逗小侄子在外面玩,他打开了电视。林其乐走过来,小声说:“你去拿酒和饮料,我下楼去接蒋叔叔!” 蒋峤西抬头看她。 林其乐站在旁边。堂哥坐在对面,正翻看蒋峤西公司的一本基金募集说明书。 林其乐抿了抿嘴,和蒋峤西商量:“堂哥他们都在这儿,我们都下去不好,我自己去接吧。” 她换了鞋子,和堂嫂说了一声,便拿了钥匙和业主卡飞快下楼。到了一楼访客大厅,林其乐推开门,远远看到一个头发花白,已有六十出头年纪的男人,身穿工作服,坐在长椅上。 他低着头,身边放着一只旅行箱。 “蒋叔叔!”林其乐喊道,她跑过去了。 蒋政抬起头,看见一抹红色朝他跑过来,顿时他那张爬满皱纹的脸就笑了,他站起来,一把和老伙计林工家的闺女拥抱了一下。 林其乐哽咽了,她从小就爱哭。 蒋政低头说:“还叫蒋叔叔啊?” 林其乐一下子笑了。 “该叫爸爸了。”蒋政说。 走进电梯里,林其乐把钥匙套在手腕上,说:“爸我帮你拿箱子。” 蒋政站在旁边,看她拿。 数字往上跳,蒋政忽然笑了,对林其乐说:“好久没听过一声‘爸’了。” 林其乐抬起眼看她。 蒋峤西正在家里擦红酒杯,抬起头,隔着餐厅的窗格,看到林其乐开门进了玄关。 “蒋峤西,”林其乐轻声道,“爸爸来了!” “阿叔!”堂哥忽然叫道,“好久不见!” 蒋政哈哈笑了起来,他在国企集团当了一辈子领导,笑声厚重、含蓄。蒋峤西小时候总觉得,他的笑很虚伪。 “若诚,”蒋政说,“劫后余生啊,孩子!” 蒋峤西把手里的酒杯放下,他被林其乐拉着胳膊,拉出了厨房,来到蒋政面前。 蒋政先看了儿媳妇,然后又抬头看蒋峤西。 “你长大了。”蒋政笑道,就好像从没有和这个儿子分开过似的。 蒋峤西垂下眼看他。不是隔着手机屏幕,而是这么面对面的,蒋政已经老得让蒋峤西有点不认识了。他“嗯”了一声,一家人都在,他点点头,还有点拘谨。 饭桌上,堂哥对叔父蒋政说,他们一家三口计划参加完峤西和樱桃的婚礼,然后去一趟北京:“见几位老同学。” 蒋政手里拿着一块掰开的枣面馒头,伸筷子夹桌上那盘酱牛肉,夹着葱丝,他说:“你躺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现在能走动了,多走走。” 蒋峤西的小侄子坐在妈妈和蒋政爷爷中间,用勺子吃爷爷给他夹的咕咾肉。蒋政抬头,笑道:“樱桃这个手艺,比娟子还强!你小子!”蒋政抬起手来,用手背指了一下对面的蒋峤西,“怎么这么有福气啊!” 堂哥和堂嫂都笑,林樱桃也仰起笑脸来,非常高兴。 蒋峤西坐在对面,原本一张脸没什么表情,听到这话,他垂下眼了,他好像也笑了。 蒋政在桌上聊起了苏丹项目部:“饭太难吃了,还不像以前在群山,可以去樱桃他们家时不时蹭顿饭……” 堂哥转过眼看弟弟和弟媳:“这一蹭,峤西就把未来的太太给蹭来了!” 饭吃到八点多,桌上的人除了蒋峤西,都多多少少喝了点酒,大人们聊的事情也越来越多。林其乐绕过桌子,牵着懵懵懂懂的小侄子的手,陪他出去玩乐高。 小侄子坐在地板上,摆弄手中的乐高玩具,他说:“樱桃姐姐,我妈妈为什么哭?” 林其乐回过头,望餐桌上的动静。 “因为你妈妈和峤西哥哥还有你爷爷很久没见了。”她说。 堂嫂手扶着酒杯,脸颊透着酒醉的绯红,她眼珠湿润的:“当时假如没有峤西,我,我们一家人,叔父,当时若诚出事,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拿手里褶皱的纸团擦过了眼下,对蒋政说,“2008有多么恐怖,家里两个老人,小孩刚出生,若诚直接被拉到医院里,生死未卜,他公司什么都隐瞒,他的同事也联络不上,峤西在上课,我忘记给他打电话,他看了电视新闻自己跑过来——” 蒋政听着,点头,从旁边指蒋峤西:“他也未必不害怕,他小子就是,喜欢硬撑。”他看他:“对吧?” 蒋峤西让堂嫂这番话说得也有点难受了,他和他父亲对视了一眼。 堂哥说:“阿叔啊。”他回过头,又看门外:“樱桃!” 他扶着餐桌边,忽然颤巍巍站起来:“我一直很想找到一个机会,与你们,说一声抱歉!” 林其乐在门外没出声,她被吓到了,她听着蒋政叔叔呵斥道:“若诚,说什么啊,你坐下!” 林其乐发现小侄子也悄悄抬起眼,静静地望向爸爸的方向,他的大眼睛闪动,很不安。 林其乐轻轻搂过他,摸了摸他的头,陪着他一起听。 堂哥坐回到轮椅里去。 “有一段时间我很清醒,我可以看,可以听,”他的右手在脸颊边比划了一下,“峤西,明明应该好好上学,他天天来陪床,来照顾我,有时候还拿钱给我……他应该好好学习,从小,我希望他能成为,无论是数学家也好,还是任何他想从事的职业也好,希望他自由、快乐、施展才华……”蒋峤西坐过来了,堂哥的手扶在他肩上,“而不是在外面打工……”堂哥沉默了一会儿,他哽咽着,摇了摇头,他忽然对蒋政说,“峤西其实,不太适合做个银行家……” 蒋政点头说:“是啊……我和梁虹飞……” 他脱口就说出来了,一滞,不说了。 蒋峤西低下头,平视蒋若诚的脸,他用广东话小声说:“你说什么啊。” 蒋若诚深呼了一口气,摇头对小堂弟道:“前几天我还与你嫂子讲,如果我真的一辈子就躺在那里了,那该怎么办呢,”他问蒋峤西,“把我太太,把我弟弟,拖累到什么时候啊?” 蒋峤西看着他,忽然冷哼了一声。 “你也拖累不了我太久,”他故作冷酷无情道,“我都有樱桃去找我了,你病着我也没空去陪你。” 桌上爆发出笑声来。小侄子靠在樱桃姐姐温暖的怀里,他看到爸爸和妈妈都笑了,他继续玩手里的乐高,抬起头,也对樱桃姐姐笑。 蒋若诚吃完了饭,自己从轮椅上站起来,用手杖来来回回走了几圈,走给蒋峤西看。蒋峤西在门边瞧着,检查似的。 “我走得怎么样?”蒋若诚回头问。 “我家怎么样?”蒋峤西看他,也问。 蒋若诚点头,又看了看这家里布置的一切,看在厨房里笑着和公公说话的樱桃,欣慰道:“这像你的家!” 蒋峤西站在原地,他低下头了。 蒋若诚拄着手杖走到他面前,握起拳头轻轻敲了一下蒋峤西的肩膀。蒋峤西向后倚了一下,还深低着头。 过了会儿,蒋峤西抬起眼来,他深吸鼻子。 他忽然紧紧抱住了堂哥。 林樱桃小声问:“你怎么啦。” 蒋政和蒋若诚一家人在客厅里坐着聊天。林樱桃在厨房洗完了擦碗布,她感觉蒋峤西在背后抱着她,把头埋在她肩膀里,一直在一声不吭地撒娇。 林樱桃说:“你把堂哥一家人送到酒店回来,也把爸爸送到总部公寓去吧。” 蒋峤西的手搂着她:“你叫他爸,我不大适应。” 林樱桃转过头,抬眼看他。 “你不喜欢叫,我也不能叫?”她问。 蒋峤西低着头,傻傻看林樱桃。 林樱桃伸手抱住他的腰,抬起头说:“我自己愿意叫,你要是还不愿意,我就干脆替你叫了,好不好。” 蒋峤西忽然觉得,老婆学了这个学前教育,好像是专门为了来教育他的一样。 小侄子拿着手里拼好的乐高玩具,找樱桃姐姐找不到。他走到厨房门口,看到樱桃姐姐在墙角被峤西哥哥抱着“啃”,像他啃自己最心爱的大鸡腿一样。 “珍惜生活,珍惜,能在一起的时间,”堂哥走之前,对林樱桃和蒋峤西说,他的眼睛弯弯的,“更要珍惜健康,也珍惜自己的家人……”堂哥有意无意地看了蒋政叔父一眼,他对蒋峤西说,“有些事,不要等到像我一样走进了鬼门关,才后悔留下遗憾……” 他又和蒋峤西拥抱,相互拍了拍彼此的后背。 堂嫂这时提起一个纸袋,柔声说:“樱桃,这是我和若诚送给你们的。” “啊?”林樱桃很懵。 纸袋里装着一个梨花木盒子,样式很古老。蒋峤西把这个盒子拿在手里,不知怎的,他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果然,盒盖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