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两个壮汉进来,将他从床上架了起来的时候,他也几乎是束手就擒。他们身上的衣服他是认得的,不管怎麽说外面那些都算是自家人,比起鱼死网破,总有好一些的解决方法。甲板上已经有了不少人,天色还未大亮,看著影影绰绰的,但乔四也一眼就从其中认出那高大阴鸷的身影。不知道怎麽被他们追上的,登船的时间应该不长,但死伤已经不少。乔四被置在轮椅上,不由抬眼看自己的弟弟:“乔澈,你我兄弟一场,你这是何苦要逼我到这地步?”他这一走,其实已经是认输放手,没有再回去的打算。更何况乔澈也是要离开的,即使担心他日後有心报仇,两人也未必碰得到面,根本没必要这样追上来赶尽杀绝。乔澈面色青白,又有些扭曲,看起来这一路追杀是气得不轻,然而终究笑道:“四哥,那笔钱你都还没留下,我怎麽舍得让你走呢。”乔四看了他一会儿,吐了口气:“没有那笔钱了。”乔澈看了他一眼。“留著我没有用处,放了我,我也没资本和你作对。这样,能让我们走了吗?”乔澈盯住他,过了一阵才道:“既然没有用了,我不如就在这杀了你。”四周登时静悄悄的。乔澈抬起手,枪口毫不留情地对准他的眉心。长久而紧绷的静默里,终於有了响动,却不是枪声,只是乔澈阴沈的嗓音:“你到底说不说?”“乔澈,你知道我不说谎。”“你想死吗?嗯?”乔四微微皱眉,闭上嘴,不愿再和他多说。一个人被推出来,乔澈伸手准确地抓住他的领子,把他扯到乔四眼前。男人踉踉跄跄的,眼有血丝,脸上也不少皱纹,显得衰老又狼狈。乔澈笑了一笑,将枪管塞进那人嘴里。男人满头的汗,乔四立刻开口:“乔澈,你不要乱来。”“我乱不乱来,就要看你怎麽做了。”乔四脸上已然变了颜色,半晌才说:“是,刚才是骗你的。那笔钱还在,我给你就是了。”“是吗?”“你先放了他。让他走。”乔澈“哦”了一声:“你在跟我谈条件?”他看看乔四,又看一看乔博,便把枪收回来,在男人身上擦了擦:“真是的,留著你也没用,你走吧。”乔博没动静,他又说:“怎麽,你还想搭顺风船?走啊。”男人有些犹豫又战战兢兢地退了一步,看了乔四一眼,终於转过身,又走了两步。乔澈等他走了十来步,又把枪举起来,眯起眼睛。“乔澈!”乔四只来得及从嗓子里出了这麽一声,就听见轻微的闷响。正走著的男人往前一晃,一声也没出,就面朝下扑在那里,不再有动静。风里只有那一头斑白的头发还在微微颤动。乔四看著那年老忠仆的躯体,半晌没有出气。乔澈像是很满意:“好了。现在你知道了,你是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的。”乔四转头看著他。“四哥,段衡死了,那老家夥也没了。你现在只有我了。还有什麽不能对我说的呢?”“……”“所以我们不用急了。先回去吧。”乔澈过来推他的轮椅,冷不防他猛然伸手,乔澈迅速往後退,但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枪已经到了他手里。乔澈看著他,被枪口指著,倒也面不改色:“四哥,你这样没用的。就算你杀得了我,你的下场还是一样。”船上这麽多都是乔澈的人,他仅凭一把手枪做困兽之斗,基本上没有意义。乔四笑了一笑:“也对。”而後枪口改成对住他自己的太阳穴。乔澈脸色微微变了:“你不会那麽做的。你不是那种人。”乔四扬起眉毛:“哦?”乔澈盯著他:“你多少也算个人物。是个人物就该有像样的死法。你也不想这麽不体面,是吧?”“成王败寇而已,我脑袋开花有多不体面?”“你敢开这一枪,我就让人把你尸体也剥光,吊在外头,让帮里所有人都看得见你出丑,”乔澈脸上都有些扭曲了,“再把你碎尸万段喂野狗,零碎都不得下葬,要你永世也不得超生。乔四,我说得到,就做得到。”二人怎麽也是兄弟,乔澈说得这般阴狠歹毒,旁边有些人多少面露不忍,乔四愣了一愣,反而笑了。“乔澈,你是不是很怕我现在就死?”“……”“我这麽死了,钱你就没指望了,是不是?”乔澈紧紧盯著他,一言不发。他没有命令,其他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乔四一手握枪,一手推动轮椅,往後靠近船沿。而後单手撑著,慢慢起身。他的腿早已经不是完全不能动了,虽然还是极其的不灵便。这种时候他也没再伪装的意思,在乔澈的注视里,一点点地坐到船栏上去。乔澈突然说:“四哥,你死了就什麽也没有了。”乔四只颤巍巍坐著,看向他。“你不想报仇吗?”“……”“我杀了乔博,让你杀了段衡,把你一切都毁了,你不是很恨我吗?死了你拿什麽跟我斗呢?你甘心吗?”“……”乔澈像是缓一下,又说:“四哥,你不是会自杀的人。”“……”“再难的时候你也熬过了,现在又何必呢?你不用装模作样了,骗不了我的。”“……”“好,这回算你赢了。我不会再折磨你。钱我不需要。有什麽条件,你可以和我谈。”“……”“你下来。把枪给我。”安抚的话他当然不会天真地相信,但乔四看著自己的弟弟,这麽久来,第一次以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愉悦笑了。乔澈并不了解他,正如他一直以来也看不透乔澈。他不会因为熬不下去而想寻死。没有什麽刑罚能摧毁他。他只是近来时而会觉得困惑,活著究竟是为什麽呢?连最好的日子他也享受过了,不过如此而已。权势的巅峰风光无限,他领略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很舒服,但并不那麽有趣,他甚至不觉得怀念。到现在为止他所经历过的人生百态,贵贱高低,已经是许多人一辈子也体验不到的。再往後的日子,他预想得出来,不是他折磨别人,就是别人折磨他,也许再加进其他的一些什麽闹腾。光想著他就觉得腻了。这样的生活,他有过的,和将会有的生活,都没有什麽快感。他在这三十来年里,穷奢极侈,享尽荣华,早已餍足,甚至厌倦。也许他有过一些缺憾,他很想要得到一些简单的感情。但终究没有。以後也不会有了。他在那纸醉金迷的世界里,并没有乐趣。乔澈还在说:“四哥。你不要撑了。”乔四看著他。“你敢说死不可怕吗?不管是被枪打死,还是淹死,都很痛苦,这你也清楚。何况死了以後什麽都来不及了。你也不想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