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詹先生看着图,想了想就道:“既如此,那就归鹤跟着我去,再带上冬至。” 男人出门方便,若谢姝宁也跟着去,就肯定还要至少带上个随侍的丫鬟,麻烦。 云詹先生嫌得很,索性就干脆提也不提让谢姝宁一道去的话。 谢姝宁恼了,明明昨日还说着一道去,今日就想撇开她? 她又不是吃不得苦头! “师父偏心,怎能不带我去?”她佯作委屈。 云詹先生讪讪笑着,“师父何曾偏心过?” 谢姝宁暗自咬牙,面上挤出个可怜巴巴的样子来:“师父莫非忘了,这事昨日原还是阿蛮提起的,而今师父却只想着带师兄一道去,可不就是偏心?” “哪有的事!”云詹捋捋胡子,咳嗽两声,“自然要带你去!” 谢姝宁立即收起了委屈的模样,伸手在图上指点起来:“这地方应当有个小村子,就在山脚下不远处,虽偏,但农家小院借住两日想必也还过得去。” 至于随侍的丫鬟,她当然要带图兰。 图兰会武,身强体壮,顶三个汉子,她不带上才是傻了。 须臾片刻,谢姝宁便已经在心里将事情都想了个来回,定下了要带去的人,何时出发,住在哪儿。 云詹先生不知她心中所想,但看到她指着图上那地方,又听她说那地方有个村子,不由奇道:“这上头明明没有画出村子,你竟也知道?” 他哪里知道,谢姝宁前世在这住了数年,周围的一应民居,没去过也听说过,清楚得很。 谢姝宁敷衍道:“您不信,提前使个人去问问也好,顺道将借住的地方给定下。再者,我们也好趁着这时候先将需要的物件给备齐了。” “也可。”云詹先生想了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便打发冬至亲自去一趟。 天黑时分,冬至才回来,说那果然有个小村子,拢共只有十几户人家,但是地方不错,山明水秀各家也都弄得干净敞亮。冬至就定下了户姓胡的人家的屋子,供他们过去时暂住。 云詹先生啧啧称奇,道谢姝宁竟有这等本事,连这个都猜准了。 这般一来,他便也觉得这一回带上谢姝宁兴许是件好事。 等知道谢姝宁不准备带上玉紫,反而要带上图兰时,他就觉得愈发妥当了。 图兰瞧着就是个力气大的,能干活! 又过了一天,他们一行五人就分坐两辆青布小马车出发了。 冬至骑马走在最前头,带着路。 因他已然去过一回,这路也熟悉得很,不必重新再找,这花费在路上的时候也就少了许多。 但到地方时,时间仍不早了,日头升得老高,火辣辣的。 云詹先生便让冬至带着他们直接往胡家去,先等暑气消些,再出门。 冬至应是,带着马车七拐八拐,进了个小村子。 村口是间土地庙,沿着土地庙一直往前便到了胡家的院子。第203章夜访 村子很小,人家亦寥寥。 胡家的农家小院,在这一带已算得上是十分得好。 也不知是不是因提前收了冬至带去的银子,院子由里至外,皆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片尘不染。马车停在了胡家门外,谢姝宁一行人渐次入内,云詹先生走在最前头。 马儿低着头,蹄子刨土,鼻间喷出热气,打了个响鸣。 里头的人听见响动,急急忙忙跑出来迎人。打头的是个妇人,年纪瞧着约有四十余,着一身粗布衣裳。料子不佳,但浆洗得非常整洁,头发亦梳得一丝不苟,用块浅碧色的帕子包着,看上去极清爽。 她走到院门外,冬至率先走上前去,唤了声“胡大婶”。 妇人满面堆笑,同冬至打了招呼,口中道:“屋子都照你先前说过的安置好了。” 说话间,云詹先生也走到了近前。 天气太热,堵在门口热气团团,直叫人晒得如道旁的癞皮狗一般,忍不住想要吐出舌头哈哈叫唤个不停。 恰逢胡家的小院子里,有棵大树,枝叶茂密,绿荫正浓。树下又被搭了个葡萄架子,而今紫黑色的葡萄挂满了枝头。架子下是一张小小的木桌,边上几条小板凳,看着就凉快。 被冬至称为胡大婶的妇人在同云詹先生几个见过礼后,便招呼众人先去葡萄架下纳凉,避避暑气。 众人也不推辞,鱼贯而入,各自寻了条小板凳坐下了。 图兰跟冬至就将马车上的东西卸下来,分别送到了两间屋子里。 胡家的屋子,是整个村子里最大的,但拢共也没几间。 谢姝宁跟图兰一间,云詹师徒一间,冬至夜里就睡在马车上。胡大婶一家人就挤在一块对付两天。 “冬雪,去端茶来!” 待得众人入座,擦着汗的当口,胡大婶便笑着朝屋子里喊了一声。 不一会,就有个年约十一二的小姑娘捧着茶具出来。茶具是粗瓷的,但难得竟也是一整套。谢姝宁道过谢,接过胡大婶递过来的茶盏喝了一口,不禁讶然。这茶竟比她想得好上许多,并不像是庄户人家素日里会喝的,就算是待客,想必也是一时拿不出的。 可见这户人家手里,应有些银钱,至少不是那面朝黄土,土里刨食,吃了上顿便要愁下顿的人。 胡大婶给他们依次倒了茶,面露尴尬,道:“家中也无好茶,还望几位莫要嫌弃。” 谢姝宁摇了摇头:“已经很好了。” 这些茶,的确已出乎她的意料了。 谢姝宁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胡大婶跟她的闺女冬雪,母女俩生得很像,穿戴也都是一样的虽简朴却干净整洁。 谢姝宁看着看着,不由想起方才胡大婶同他们见礼时,说话的样子跟动作。 明明只是个农妇,可瞧着却像是曾行过千百次这样的礼。 有些时候,规矩讲究得久了,就成了习惯,即便刻意去遗忘,也依旧深入骨髓。 她忽然间肯定起来,眼前的这位胡大婶,过去怕是在大户人家生活过。再看胡大婶沏茶的动作,亦像是伺候惯人的。 谢姝宁微微一怔,低头吃茶。 他们这样的人家,府中仆役成群,丫鬟们到了年纪便要放出去。大多都配了外院的小厮,但也有些能脱了奴籍,嫁给良人的。眼前的胡大婶,兴许往昔便是哪家的婢女。 “小姐,东西都安置妥当了,您可要先歇歇?” 静坐了会,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问话声。谢姝宁抬头,便见图兰大步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她看看天上的日头,明晃晃的,直叫人睁不开眼。这种时候,他们也根本无法出去寻什么金矿。云詹先生是个久居庄上,连门都不出的老头子,谢姝宁可不敢叫他冒着大太阳出门,万一中个暑摔上一跤,那可怎么好? 于是她搁了茶盏站起身,同云詹先生跟云归鹤说了声,率先回了房。 屋子里陈设简单,胜在舒畅,光线明亮。 谢姝宁换了衣裳在炕上躺下小憩,图兰拿了扇子在边上为她扇风。 四野寂寂,唯蝉鸣声不绝于耳。 原先听着还有些吵闹,可渐渐的,谢姝宁竟也就在这蝉鸣声中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外头火辣辣的大太阳总算是瞧着没那么滚烫了。 她打发图兰去问了云詹先生,何时动身。云詹先生已准备妥当,便说即刻启程。 谢姝宁忙让图兰将那身特地带来的衣裳寻了出来。 在野外胡乱走动,穿着锦缎纱罗,并不方便。广袖长裙,亦不便穿。所以前些天,她便从云归鹤那要了套小了的衣裳来,又让玉紫连夜改了带来。这会一穿,正合身。 活脱脱是个小儿郎。 她系好了腰带,又换了双鞋,这才出门寻云詹师徒去。 见到人,云詹先生摸着下颌上的胡须,哈哈大笑,赞她这模样倒更好看些。谢姝宁附和着,笑吟吟追问可是真的? 打趣了几句,一行五人就暂别了胡家小院,驾着马车出了村,往先前云詹先生看好了的地方而去。冬至那天来时,顺道也曾打探过一遍,他们再找起来便容易许多。 只是平郊一带,水金却是不大可能的,按照云詹先生的看法,便是有,那也该是脉金。 而脉金又称山金,非凿洞挖穴不可得,实不容易。偏生这件事,动静又不便太大。在这样严苛的情况下,谢姝宁对他们轻而易举便找到金矿的事,并不抱多大希望。 到了地方,他们并没有下车。谢姝宁的马车就跟在云詹先生的马车后头,跟着他走。云詹先生从窗子里探出个脑袋,让马车暂且停下,他环顾四周,将周围的景致草木,皆纳入眼底。 看了会,他便沉思会。 随即,他一挥手,又让车夫继续赶起车来。 谢姝宁回忆着书上见过的描述,亦跟着寻找起来,但都不大像样子。 马车又缓步行了片刻,云詹先生再次让马车停下,眉头一皱,道:“再往前马车可就走不了了,只能步行。” 一群人就在这下了马车,汇聚到一块。谢姝宁很是感慨,好在自己尚有先见之明,不然到了这个时候,她穿身裙子,如何能行? 云詹先生带着他们上了山,走至一处山丘时,才停下了脚步。谢姝宁惯常记不住路,这上山的路七拐八拐,她更是连一丁点也记不清,直走得晕头转向,索性什么也不去想,只揉着眉心寻了处树荫遮蔽之地,躲起懒来。 站在山丘之上,四处低于其的地方便都被人尽收眼底。 云詹先生定定看了一阵,蓦地道:“就是这了!” 谢姝宁闻声,立刻有了精神,起身往他那去。 冬至几个就忙去取了工具来,在云詹先生指定了的位置,开始往里挖掘。 找到了伴金石,他们才能说是找到了。而今,一切都还是云詹先生的猜测而已。 谢姝宁不必动手,就站在不远处仔细看着他们的动作。 云詹先生走到她身边站定,摸着胡须看看蔚蓝的天色,忽然问道:“若是当真寻不到,你准备如何?” “寻不到?”谢姝宁轻声琢磨着这几个字,笑了笑,“寻不到自然就作罢,但到底还是要仔细寻一寻才肯安心。” 她吃穿不愁,倒不必为了点钱财汲汲度日,只是既知道了金矿的事,她不免心中痒痒,想在燕淮跟容家之前,将金矿拿到手。如若真的找不到,她也只是耗费些时光,并不亏损。 云詹先生将她那句作罢听进了耳中,觉得她甚是洒脱,便不继续问下去,只专注地同冬至几个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咛伴金石的模样。 但寻金不易,非往下深至数丈,怕是不能得。 只今天,恐怕是难,明日想必还要来一回。 果然,到了夜幕降下之时,冬至一行人那边,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天色一黑,燃灯作业也是可的,但终究不便。云詹先生只让人提了灯在一旁照明,让冬至一群人又往下挖了些,方才撤离回胡家去。 他们人手不多,不能四处开挖,所以云詹先生特地寻了他觉得最有可能的地方让他们进行挖掘,但终究还是可能出现偏差。 云詹先生自觉苦恼,回程的马车上一直在闭目沉思。到了胡家后,胡大婶准备了饭食,云詹先生也只略用了一些,便早早回房了。 天色很快就黑透了。 白日里有多亮,夜间便有多黑。 许是换了地方,谢姝宁躺在那良久也没睡着。 恍惚间,她听到外头响起了叩门声,旋即也不知是哪传来一阵脚步声。 胡家地方不大,夜里又静得落针可闻,脚步声一起,她便听见了。 脚步声很重,是个男人,听方位,应是胡大婶当家的。 过了会,伴随着吱呀作响的开门声,她听到胡大叔犹自带着倦意的声音:“你们找谁?” 有陌生人夜里叩门? 谢姝宁立即警觉起来,轻轻推了推睡在炕尾的图兰。 图兰迷迷糊糊醒来:“小姐?” “嘘!”谢姝宁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响动。 一片寂静中,她听到个熟悉的少年声音道,“我找馨娘。”第204章意外 馨娘? 偷听着的谢姝宁微愣,这显然是个女子的名字。胡家却只有两个女的,除了名唤冬雪的闺女外,能叫馨娘的人,也就只有胡大婶一个。 她正想着,站在院子里说话的胡大叔略带疑惑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是谁?” 他问来者是何人,却并没有否认家中有个叫馨娘的人。由此可见,谢姝宁心中所猜的怕是八九不离十,这个叫做馨娘的人,就是他们白日里见过的胡大婶! 院子里忽然寂静了下来。 谢姝宁不知外头究竟发生了何事,心中一悸,不由下意识伸手抓住了图兰的胳膊,抓得紧紧的。 夜里有陌生人叩门,已足够叫人心中不安,但既不是寻她的,本同她没有什么干系。可偏偏,方才说话的那个少年声音,叫她想忘也忘不掉。成国公世子燕淮,半夜三更竟跑到了这样偏僻的小山村里寻个农妇? 据上次一别,时日已然不短。谢姝宁出宫那日,恰巧在皇城入口同他擦肩而过。 她出宫,他却是入宫。 眼下这样的时节,燕淮若是无事,定然不会时时往宫里跑。所以,他入宫为的只能是燕家的事。 谢姝宁又是亲身在御花园撞见过他跟汪仁同行的,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狼狈为奸,也不是不可能。肃方帝近些日子怕是过得不好,汪仁日日在他跟前近身伺候着,能吹的风,可一点也不比后宫的嫔妃少。 她虽然还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但是依她所见,燕淮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该从世子爷成为国公爷了。 小万氏前世不是他的对手,这一世,她也并不看好小万氏。 她同燕家的那门亲事,也是从一开始便不打紧的。 然而这一刻,谢姝宁忽然莫名慌张了起来。 燕淮夜访胡家,究竟是为的什么? 院子里,胡大叔忽然“哎呀”了一声,而后几人的说话声便猛地低了下去,屋子里的谢姝宁便一点也听不清楚了。 旋即,院门发出依旧叫人牙倒的“吱呀”声,不知被谁给关上了。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夜里回响着,直接往胡大叔夫妇今夜睡着的屋子而去。 谢姝宁屏息,仔细分辨着里头的脚步声。 胡大叔的脚步声很特别,因他脚上着的鞋子不同,又是成日里下地上山的农家汉子,走路时的声音同他们都不大想相同。 燕淮几人的脚步声又尤为的轻巧,似夜里的猫,走过了却没有留下动静。 这是练家子的脚步声。 轻盈迅捷,又或是稳重有序。 即便是急切的时候,他们的脚步声听上去亦是不容易乱的。 而这几个脚步声中,胡大叔的脚步迈得极大,几乎是踉踉跄跄地在往前冲。 不多时,脚步声没有停歇,只在推门的动静响起时略微顿了一顿,便似乎已闪身进了屋子。 进了里头,谢姝宁就不大听得见响动,眉头微蹙。 好端端的,在这种地方竟也遇见了燕淮,可实在不是什么好事。难不成,他也在找金矿? 谢姝宁一凛,方要吩咐图兰悄悄去打探一下,燕淮究竟是来做什么的,他们口中的那个馨娘又到底是不是胡大婶。可她的话还未来得及出口,便看到图兰趴在了窗边,从窗棂缝隙里往外张望。只看了几眼,她便回过头来压低了声音同谢姝宁道:“小姐,堂屋的灯亮了。” “哦?”谢姝宁亦跟着俯首去看,果然看到胡家堂屋的灯亮了。 里头人影重重,一时却看不清究竟有几人。 火光微弱,只寥寥一星映在窗上,昏暗得很。谢姝宁盯着看了几眼,没看出什么名堂,遂收回视线坐定,照旧吩咐图兰道:“你悄悄地去探一探,莫要叫人给发现了。”他们如今身在胡家,不得不防,任何动静都要仔细查一查才能叫人安心。 “是。”图兰应了声,飞速下了炕。 开门响动大,她就轻手轻脚开了窗子,一个翻身,身影便从谢姝宁的视线里消失了。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屋外草丛里有蟋蟀在鸣叫,一声声扯着喉咙不肯停。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蛙鸣声,也混了进来,一声赛一声的响亮。农家夏夜,因为鲜少有人声出没,显得极清净,可这些个小东西一闹,就吵得厉害,叫人难以安睡。 谢姝宁却是真的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