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茜儿点头赞许:“也是,想多了难受!婶子~跟老太太去燕京了?” 黄氏眼睛一亮:“可不!周承宗他们不是往家捎了东西么,加上家里还存着从前织的那些布,我婆婆就说去燕京看看,卖了布!再买点东西好过冬。” 七茜儿手里依旧收拾的是老太太的破布头,她也手脚麻利的打布辫子,还在意不在意的问:“那你们去?路上可稳当?” 黄氏手里利落的走线,也不看针,却半个针眼都不走错,她就瞧着七茜儿道:“就说是呢!那人咱都见过,吓死人了都!开始我们也不敢去,还是我婆母拿着东西去官道想淘换,这才知道的。人庆丰这边的难民,早都去燕京那边奔营生了。” 七茜儿手瞬间停了下来,有些惊讶的问她:“那可是几万难民呢!” 黄氏闻言就笑,她这次真是涨了见识的,就说:“几万人?几十万人燕京城都能吞的下!哎!我跟您说,真的!那地方啊,可大了!那城门!可高了!!” 她努力扬起脖子表示了一下:“城门要这样看,才能看到顶,给我们吓的,看到城门老爷都不敢说话,还是我婆婆能,人家就啥也不怕,一个脑袋使了三个大钱就进去了。” 七茜儿没吭气,笑笑低头忙活,却眼内全是震惊。 她都预备好了几千斤的榆树皮了,就想着这几天好磨成榆皮粉,再掺一分粗面好做成榆皮面。等雪大了,再悄悄去接济难民,好给她安儿好积攒点福报。 按照黄氏这个意思?那些难民?竟不用冻死了?都去燕京了?燕京不是明春靠着皇爷四郡的老家底儿,才能逐渐逐渐暖和起来么…… 黄氏还在那边唠叨呢:“小安人,你可不知道呢!不说燕京一城,人周围还有好几个县,都是富县!那城里铺面大部分都开了,跑堂的伙计都雇不上。 给我们带路那劳力大哥说了,现下虽流通不好,可是出力的活计都找不上人,燕京城里的跑商都要出门去收货,还顾不上行脚,您知道么……” 她满面知足的跟七茜儿笑:“我家那不是有些布,还有些纱么……” 七茜儿闻言就笑她:“呦,你家还有这好东西呢?” 黄氏脸上一红:“恩,有呢!我们老太太会成,这一路一直就说,总有一日会稳当,我们多吃些苦,靠着这些布帛,也能重新撑起家来,您看,还真给我们老太太说对了。” 七茜儿想想老陶太太那人,倒点点头说:“你们家老太太那脑子活泛。” 老话说的,饿上三天,人生歹心。靠上三月,人生歹意。 一群婆娘逃命路上颠簸,能活下来的都不简单,陶太太人家是见的多,就养出个算计心。 自己家老太太倒好,就养出一个大嗓门,吃的都是闷头亏。 自己也曾羡慕人家九曲十八弯的拐弯心眼子,可半生之后,她也悟出了自己的道了,就养一口坦荡率真之气,世上一切坚城可摧! 如此便谁也不怪,谁也不嗔,做好自己的营生不亏旁人,那旁人若来招惹? 那就……踩死它! 像那廖太监,遇到啥事儿,俱都是一下小嘎嘣! 黄氏不知道七茜儿在那想嘎嘣谁呢,她就是得意,继续炫耀着说:“我们那天一进城,旁人一看我们有半车布,便呼啦就围上来了!小安人不知,从前我们那种布,没色的卖三百文都勉强,现下燕京那边三贯一匹,还不是我们出的价儿,是一堆铺子掌柜围着哀求给的价码儿。” 七茜儿就笑她:“那你家发财了!” 黄氏眼睛亮亮,满是憧憬的道:“还,还成的!我家现在也有灯油了!”说完这妇人美滋滋的放下一个鞋梆子,又拿起厚厚的鞋垫子,使了锥子就是一戳:“以后夜里也能点灯做营生了。” 七茜儿放下自己的布绳,出门给她盛一碗水,又添了一点盐味。 黄氏端起来喝,放下碗道谢说:“小安人家水都是香的。” 七茜儿就笑:“那你常来喝!” “哎!一准儿来。” 说完她埋头用力干活,半天没听到七茜儿说话,抬头却看到小安人在看着窗外想心事儿。 贵重人,想的事情肯定重要,她就没敢打搅。 却不知,七茜儿想的问题可大了去了。怎么今年冬天?真不必死人了么? 七茜儿却不知道,一切的因,是由六个字开始的…… 雪片慢慢加大,黄氏手脚麻利的给纳了半个鞋底,七茜儿本想留她吃饭,却听到家门外孟万全在喊人呢。 如此,黄氏就告辞,抱着黑酱离开,等她走远了,孟万全才在家门口对七茜儿说:“小嫂子,你赶紧去那边看看吧,陈四牛回来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走几步又回头嘱咐:“小嫂子照顾好老太太就成,旁的你不用管的。” 七茜儿给他福礼说知道了。 话说,那陈四牛交了差事,收拾好自己这些年的积攒,怀揣荐书解脱般往家奔。 千里奔波,进家就遇雪。 到庄子又到处打听,半天儿陈四牛才知道家在哪儿。他赶车回家,好不容易敲开门,乔氏便哭着跑出来,坐在门口就开嚎。 这边没有左邻右舍,七茜儿那边在巷子口就没听到。 风雪当中,这陈四牛就在家门口听了一本乔氏的怨恨账目。 老太太给臭头娶了个混世魔王,偏偏这俩人被朝廷封赏了,最可气的是,没她的份儿? 老太太跟七茜儿帮衬了所有的人,就丢下乔氏跟喜鹊不闻不问…… 乔氏是个精怪,没人管也有自己的法子,她赶着车,拉着家私带着喜鹊,就搬到了老太太隔壁差不离的院子住。 亲卫巷子是个通巷,一条巷子十户。 而它的巷子顶是个丁字口,老太太住的那套院子,大门对着亲卫巷,可这套房却跟亲卫巷不是一条巷子的,人家是单排巷,一排七户,老太太住的这个在中间院儿,是最好的一套院。 乔氏现在看到四牛,立刻就想跟老太太住在一起,她嚎给老太太听,示意那边,您那顶门儿子回来了,你还不赶紧出来? 可老太太始终没开门。 陈四牛站在雪里傻乎乎的听着,乔氏竟然跟老太太分开住了?老太太竟然给臭头找了个媳妇儿?老太太管了全庄子的外人,竟然不许乔氏进她的门……这!这是败露了,必是败露了! 陈四牛万念俱灰,忽然想死。 七茜儿提着食盒,披着羊羔皮的斗篷,不紧不慢的去巷子尾。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她便看到乔氏一人扯着牲口,嘴里喊着:“灰!灰……灰灰儿……”正指挥着一架大骡车往她的院子里倒车。 看到七茜儿过来,乔氏便趾高气昂的哼了一声,还吐了一口吐沫。 啧! 七茜儿没客气,放下食盒,低头握了几把雪,团成个实在的雪团,对着乔氏便打了过去。 她什么手劲,乔氏仰天摔倒,便又嚎了起来。 “打死人了!晚辈打长辈了!!” “啧!” 七茜儿拍拍手,不紧不慢的提起食盒,语气带着一股子狠叨叨的劲儿说:“可闭嘴吧,这么大的声儿,你个妾!看到没,在意你早就出来了……” 乔氏爬起来,跺跺脚,就走到老太太门口运气,刚要嚎一声大的,就听到她身后那鬼不紧不慢的说: “还钱!” 乔氏刹那冰冻,好半天,她抹下脸,吸吸鼻子,也不敢吐吐沫了,就没事儿人一样说:“啊,喜鹊哭了!” 说完她就跑了。 七茜儿也吸吸鼻子:“啧~!” 老太太院子门没关,七茜儿就推门进去,进了正屋便听到老太太好像在打耳光子? 啪啪的! 七茜儿看看门口,便慢慢伸手把门帘掰开一条缝,却看到老太太打的是自己的脸。 她迅速放下帘子,站在原地无奈,无声的叹息了一下。 老太太左右打的自己面目涨红,她哭着对地下跪着的陈四牛说:“……我有罪!我造孽!我没教好你!我活该遭报应!!啊~! 可是我记得,生你出来的时候,你也长的是人脸啊,怎么出去一遭儿,你怎么就长了狼心了……” 轻轻吐下舌头,七茜儿倒退的来到门口大声说:“奶!我给您送饭来了。” 屋内哭声顿止,老太太好半天才说:“茜儿啊,你把饭放院里,回吧!我跟你四叔说点事儿……” “哎!知道了!” 七茜儿把东西放在院里,转身离开了这里。 亲卫巷的三车路安安静静,七茜儿看着自己的脚印,听着脚下的咯吱声,慢慢往家挪动。 快到门口的时候,她听到耳后一阵风声,背对着她一伸手,却抓到一个雪团儿,不,半个雪团儿? 隔壁的山墙缓缓探出一个脑袋,成师娘一脸锅灰,蓬头垢面的举着个饭勺对她笑:“那小丫头,你,那你~会做饭么?”第43章 “那小丫头,你,那你~会做饭么?” 七茜儿站在雪中看成师娘,墙头这类人她从未接触过,也不知道这类人的深浅在哪儿? 她便一直躲着走,也不是怕,就是觉着,这些人身后必然有千丈壕沟,她是把握不住的。 她们跟自己不一样的,虽都读书,可她读的是经史子集,这些人读的就是兔起乌沉那种书。 兔起乌沉,是《月德三十六式》里面的话,原本这词儿的意思只是个月出日落的意思,可到了这里却不是了? 《修合真经》还有那《月德三十六式》里说什么开气练膜为先,御气连穴为主,行气于子午,上合于肾,引入丹田,一念代万……还有什么舌顶上颚,赤足凝力……还有密密麻麻的三百多个,属于经络xue道的阳白,印堂,神门,合谷……? 字到是全认识的,意思却是墙头这个人能明的意思…… 就如佛主把死后的地界,又分成了无数道,这每道都说人话,但是道道不同。 成师娘满面狼狈,就趴在墙头看外面的小娘子,师弟今天宴请生药库同僚,作为今后的主官,他自是要上下把关系捋顺,于是让自己烹调一只还给了一大堆自己认识,却跟从前思路完全背道而驰的一堆佐料? 外面小娘子这样的后宅妇人,她们才把药材称为佐料呢。 师傅在她六岁的时候便说了:花椒主风邪气,温中,除寒痹,疗喉痹,吐逆,疝瘕,去老血,添之可调产后余疾腹痛治恶风,梳理四肢顽痹…… 还有陈皮,它主走脾经、胃经、肺经,本草经中也说,陈皮辛能散,苦能泻,温能通行,则逆气下,呕嗽止,胸中瘕…… 师弟也不会烹饪,他也是把花椒当做香料与药材的,现在却偏偏来为难自己。 想到师弟眼巴巴的眼神,他从未求过自己的,只是一顿饭么,也不难吧? 自己当时是一口答应,觉着为了师弟刀山可上,火海也敢闯的。 然而如何把变了作用的花椒调入羹鼎?最后方能把羊肉激出最大的药性? 不不!又不对了,要换做佐料调出香味? 这就比刀山火海还可怕了,她不会啊!就觉着整个脑子都是模糊的,拿药材的手都是颤抖的,这家里连个戥子都没有,这要她如何去做? 两妇人互相对视半天,到底七茜儿对成师娘微微施礼道:“后厨小技,自是会的。” 成师娘闻言大喜:“那,小丫头!那你能帮帮我么?” 七茜儿抿嘴一笑:“不!” 成师娘大惊:“为何?” 七茜儿笑而不语,因为你出现那天让我不高兴了,我就凭什么帮你? 帮了你,你也不会说我好,帮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最后我就会成为你们家的厨娘,说不得我哪次不去,反倒会得罪你,我吃饱了撑的我给你当厨娘,你是疯了么?我是六品安人! 六品了!! 成师娘不知道七茜儿心里乱想一大堆,她是真没那么多的想法,就抿抿乱七八糟的头发,身体一纵上得墙头,就把个七茜儿看了一呆。 暗想,成先生那么温文尔雅一个人,怎就偏偏就寻了一只猴?大门就在边上,又为何要跳来跳去?这妇人脑子必是糊的……这些人……如何就跳的这般高?若是我学会那修合真经,我也能这般跳么?细想,那却也不错,若明儿安儿遇到危险,自己去保护,也便宜些……走房顶到底不绕路。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妙手失魂苏白鲤坐在墙上一动不动。 她想,如何让这小娘子应允呢?不若我给她下点药,让她臣服?不妥不妥,我都跟师弟发誓了,若是在他身边,定要成为一个贤良淑德的好娘子…… 好娘子,不下毒! 雪越来越大,七茜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就在忍无可忍想撕破脸走了那刻,那墙上的人也忍不住了。 “小丫头,你的头发,还长的好么?” 好?这是笑话我呢吧?这么久了,都快摸出皮壳了,还越来越亮了! 一根毛都没长! 心中悲愤! 七茜儿大怒,转身就走。 苏白鲤赶紧纵身拦住她笑着说:“做个交易如何?” 哗!人~人竟会飞么? 哦,说起来,那廖太监就会飞,他一下飞出去,对人就是嘎嘣儿一下…… 完活儿了! 七茜儿强忍着惊诧,就眨巴下眼睛问:“交易?” 成师娘轻笑:“丫头,不是我说,凭你每天没头苍蝇一般的自己琢磨,你不如问问我啊,不然!你这辈子都甭想长出头发了。我就是就是郎中,也不瞒你,凭市面上的什么生发散,生发丸你生吞一缸都没有用处,怎么样,做个交易,一个问题,帮我做一顿饭食如何?” 问吧,问吧,我白石山有的是传承,随便给你两种就能让你生发无限。 七茜儿现下什么心性,她最讨厌的就是旁人要挟她。 一顿饭食?我又不是你家厨娘。 她反唇讥讽道:“不必了,我家自有我家的法子!我倒是个小丫头,可好歹也能让自己吃饱了不必饿死,您看着倒是人模人样的,啧~可惜了!也是,成师娘一看就出身不同,您又何苦来求我?您家不是还有个贴身伺候的丫鬟么?今日怎得不见人影?让下人做就是了!” 成师娘闻言便面色古怪起来,她翻个白眼仰头嘀咕:“我可用不起她了,一次就够了……” 可没等她嘀咕完,墙头就又冒出一脑袋,那曾跟在成师娘身边侍奉的圆脸小丫头特认真解释道:“上次是她想给自己脸上贴金,非要装甚的贵夫人!她不是贵夫人!我也不是她的小丫头,我是,我是她的小师姑……我也不会烹羊,不然这笔买卖我就做了!” 七茜儿看看成师娘,又看看那一本正经的小丫头,顿觉周遭全都混乱起来。 隔壁住着的,竟是一窝大麻烦! 那小丫头说完,就从墙头翻下来,这也不是个走门的。 她走到七茜儿面前很认真的挑唆:“你莫要教她,教她就是害她,她不学一辈子都不会……” 话倒是没错,正经的好话。 只可惜这小长辈话还没说完,肚子便是一阵咕噜声起。 小姑娘捂着肚子,刹那满面悲愤,捂着肚子扭脸就骂成师娘:“你这个不肖子孙!” 成师娘无奈,也不敢跟饥饿的小师姑反抗,就只能俯身赔礼,语气带着央求相劝到:“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您且忍忍,就有饭吃了。” 小丫头想,到底自己是长辈,便只能忍她,让她,包容她,教养她……如此,她对成师娘微微叹息,转脸就眼巴巴的盯着七茜儿看。 还说:“家门不幸,对不住您了。” 十一二岁的丫头,满嘴的老气横秋,真是~太招人怜了。 七茜儿不由自主便笑了起来,人小总是讨便宜,七茜儿又最喜欢小孩儿,她就笑着问她:“如何就饥成这样?家里没有一点干粮备着么?正是长个子的年纪,从前是如何吃饭的?” 小师姑委屈道:“从前都是小晚柠自营儿里取来的,那边今日散伙,往后就没的吃了。” 小姑娘满面遗憾的说完,又补了一句:“你家日日饭香~都,都飘过来了。” 可怜的。 七茜儿轻笑:“那真是对不住了,我转明儿做饭,定好好盖住锅盖。” 小丫头叹息:“无事,都是我白~恩!我家管教不严,哎!总归家门不幸,一代不如一代!到底给您添麻烦了。” 怎么办,这也太好玩儿了。 七茜儿站在那儿寻思好半天,到底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她想,虽不深交,可是成先生对她也是两辈子恩德,咳,算了……头秃到底是个心病,这小姑娘也不惹人讨厌,她便~帮吧。 想到这儿,她便抬头对成师娘道:“那!我要一尊郎中家摆的那种行针小人儿……” “行针小人?”这两个异口同声的问了一句,后,成师娘一想便笑了道:“是经络铜人吧,怎么,你家长辈没有教你识过脉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