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邹元标有多盼着他来,常胜要升府呀,可是没人能接常胜知县的班,给国内打报告让送人都打不及呢,这好端端一个当年最有机会进士夺魁的举人自己把自个儿送来了! 那羊入虎口的模样着实是把举人吓着。 他就没想过到东洋军府第四天就能见着陈沐。 第五天他的委任状就下来了,试官正八品牧野县丞,为期一年,没问题第二年立马授知县,找到合适接班人直升从五品知州。 陈大帅表态:这广阔天地任君作为,拼搏十年不升个正四品知府都算你没本事! 那叫个怎样的求贤若渴啊。 就这样,举人公上了东洋军府的贼船,在牧野县丞的位子上用世间少有的热情辅佐杨兆龙办铁厂、修铁路、设县学、教百姓、课农烟、督提举、练县兵、修港口、设炮防、巡海防、主婚丧。 至万历十一年秋月,他领到新的委任状,两份,前份为普州知州,后份为伦敦知府,跟着从牧野源源不断登上海船的募兵,一道来了英格兰。 前一份委任状已随战争进程而报废,他独拿着后一份委任状与陈沐的亲笔书信来到伦敦。 在伦敦城外,这个三十四岁的举人望着满目疮痍的街道与冲进鼻间的怪异气味,向翻身下马行礼的将军应明递出书信,躬身拱手回礼。 “在下临川汤显祖,多谢应将军劳顿相迎。”第二百五十八章难上加难 伦敦近郊的一处无人宅邸之中,应明将汤显祖迎至上座,汤显祖自是诸般推辞。 可最终还是拗不过应明的再三请求,将两只椅子并排坐下。 “汤公一路而来想必心中也有疑惑,军府看来是重武轻文,实际并非如此,实在是大帅麾下有才志士少得可怜,海外穷乡僻壤,无人可用。” 汤显祖这一路走来心里的魂儿仿佛如坠云端像个梦境,正是一脚深一脚浅的模样,对应明的话也是接连点头,他对军府是好奇得很,只恨不得能从应明口中多套几句东洋军府的消息。 他回道:“海内之人,对海外之事着实了解有限。” 不过说实话汤显祖很喜欢海外的情况,在与邹元标同行的路上,他见到的文武风貌、百姓态度与国内多有不同。 邹元标当年也是有神童之称的进士,在常胜任几年知县,言语间对武官极为尊重推崇;而他见到的应明,也曾被邹元标提起,说是东洋军府在海外的大将,连平艾兰、英夷,战功卓著。 却没想到是这么个年轻人物,看上去还挺有礼貌。 这可能是东洋军府低级军官的共同特征,他们没有卫所世官那么高的文化,但也不像通过战功得官的厮杀汉那般粗鄙执拗。 “大帅有信在此,言您是名负海内的名士,命我与汤公精诚合作,在下小您几岁,便妄自称您一声兄长,小弟此时本该将兄长迎入城中,只是有些话必须在您上任前统统说出来。” 汤显祖接连点头,他清楚海外的文武关系不同海内,道:“将军放心,在下于牧野做过一年县丞,稍稍知晓军府事。” 其实只要在海内海外稍稍待过,就自然而然地理解文武关系,海内依靠文官治政,武官的依赖稍小。 原本都是人不求人一般高,可武官在地方打仗终究是少的,做什么事都要通过文官,总是求人办事,这节制感自然就出来了。 而在海外,这片土地是武官打下的,诸多长吏都要仰仗武官鼻息,稍不重视便要失地,武官的地位自然很高。 就连几个大臣,你说他们是文臣没错,但陈沐、陈璘都是领兵戡乱的名帅宿将,文进士出身的殷正茂更是先进兵科,而后一直在平乱,直至把自己平到西洋去。 “伦敦先前遭逢几次大战,城内与敌军反复争夺,至今内城的查尔斯残部仍有三千余众死守,其间火炮、火箭、炸城这些手段都用过。” 应明看着汤显祖,接着道:“城内原本有百姓十万之众,因我部军需辎重皆从东洋起运,路途遥远,我便将城内百姓尽散城外,派兵督其重整农庄耕作。” 他有点不好意思,其实说这么多,就是想跟汤显祖表达一个意思:伦敦城被我打烂了。 汤显祖心里也是‘扑通’一声,凉了半截。 城外他过来的路,就已经称得上是满目疮痍,路边多见农舍被火焚、坍塌,田地麦苗多遭践踏的惨状,如今应明把他带到城外,告诉他城内的模样比城外还坏,兄长要做好心理准备。 汤显祖心里还带着点儿侥幸,问道:“那大帅在信里可有提及,伦敦府下属诸县,知县、县丞、主簿、典史等人之任命?” “这个大帅专门说了。”应明点头抬手,拍着胸膛道:“兄长放心,大帅让咱俩协调着,把周边分县、再任命专人,要求是伦敦一个、周边七个。” “在人员任命上,大帅没有限制,只有因英格兰与东洋不同,故品官不许非明人担任,属吏以大明移民为优、牧野人为良、西班牙与艾兰人尚可,最好不用英格兰人。” 汤显祖心里剩下的那另外半截也凉了。 出门一个知府,属官全靠捡。 捡还不能捡本地人,难上加难。 看出汤显祖的为难,应明对这些倒是并不感觉意外,宽慰道:“您也不必为此忧虑,英格兰有一二千大明移民,多在普利;还有上万牧野营兵,分散各地。” “还有西班牙一个军团,单在西敏寺就有许多因战事伤残的老兵需要退役,这些人可任君挑选。” “衙役、跑腿、巡检,他们都是历战老兵,最是得心应手。”说着应明自己也乐了,这简直是他的心愿被达成,道:“情况比大帅刚到常胜时要好太多了。” “您到常胜的时候,那里不也已经百废待兴了吗?”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没错,但汤显祖难免深感肩上使命之重,甚至因应明的话感觉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这英格兰何德何能,可与常胜相比啊,当年的东州五县可是大明京运每年两趟运了足足三年支撑起来的,他在英格兰可得不到那么大的支撑。 不过抱怨没用,人还是得自己成全自己,汤显祖叹了口气,打起精神道:“还问将军,本州今日之地,方圆、民丁、田亩、课税……好。” 汤显祖说到一半,看着应明脸上的茫然表情,听见他说出一句:我给您拿地图看吧。 应明连如今的英格兰究竟该叫普州还是伦敦府都不知道,环境随战事而变,来自军府的指令却因海路滞后数月,他的职权不足,以至于如今各地都属于一种稀里糊涂的自治之中。 也就是在这片百姓习惯了当野人的地方,各地都有大量牧野送来的营兵驻扎,否则非乱套不可。 应明的亲兵随时将地图带在身上,不过片刻便在地上铺开,指着地图让汤显祖自己看他打下的土地,道:“还有更精细的图在西敏寺,待稍晚时候我们入城去看,土人唯精造庙之术,修得极壮。” 汤显祖对寺庙不感兴趣,倒是已经习惯东洋旗军的制图风格,看了片刻,心里有数,点头道:“那我们就去吧,还是要看军府有比例尺的图才好,能大致算出其地方圆。” “任重道远啊,要将丁口、田亩筹算清楚,这事没人可做不到。” 他心里已经有了办这些事的大概脉络,先从伦敦挑选出代县令、代县丞等职官,再由他们招募人手,把书吏招齐,然后才有清丈田亩、普查人口的可能。 这两件事定下来,后面的事便好做了。第二百五十九章深思熟虑 说是难,其实真做起来了也容易,因为牧野兵都认字,而东洋旗军都有一定的文、数能力。 很快一支直属于伦敦知府的衙役就从各个部队抽调出来,这支武装力量成分复杂,有东洋军府的厨子和军医、有西班牙的断手老兵、也有牧野的部落天才。 厨子是刘志,刚在伦敦郊外当了半个月的地主老爷,又被将军一封调令招来,原因让他万万想不到,居然是因为他手下的小厨娘百丽儿。 汤显祖需要一个既愿意办事、又能勉强听懂汉文、还可以熟练跟伦敦百姓交流的人。 这样的人其实有很多,在汤显祖的队伍里,有三个退役西班牙老兵能满足他的要求。 其中之一是西班牙剑盾步兵费老三,被选入衙役是因其有小贵族炮兵出身,粗通文墨、知晓数术、骁勇善战。 费老三在北方的战斗中跟随杨策抵御苏格兰军团,在跳入敌阵时右臂受伤,如今骨头被军医上了夹板吊在脖子上,往后要用左手剑。 虽说西班牙剑客练的都是双手剑,右手长剑、左手短剑,在战技上并不耽误,但最精锐的剑盾步兵显然用不上他了,恰好他也很希望跟着明军干,就成了伦敦的衙役武装。 用费老三的话说:“英格兰人的语言是拉丁语的仆人,一种粗鄙、简陋的野蛮人语言,随便一个什么人都能熟练掌握——不过没有掌握的必要就是了。” 当汤显祖面露不解,费老三哈哈大笑地边说边写出两个‘野蛮人’。 他先说了拉丁语的外族的,写做‘barbaros’,又说了英语的这个词,写做‘barbarian’。 不论面部表情还是语调用词上都好不掩饰自己的鄙夷,道:“瞧,就像小孩子抄错了字,这个词本就是罗马人称呼他们的,他们拿这个称呼爱尔兰……不,是艾兰兄弟。” 这个时代的英语,费老三说的恰如其分,若要提出一个对照的话,那就是没有唐宋古文运动、没有魏晋建安文学、甚至连诗经都尚未出现前的汉语。 不过实际上,罗马人口中的外族的,其实最早也用来称呼西班牙人。 那个词本身和夷狄、番夷没什么区别,英格兰人称爱尔兰人用这个词,就像日本人称作西洋人用‘南蛮人’。 而对汤显祖来说,倒是对这个词有极大的兴趣,前呼后拥地在伦敦城内穿街过巷,笑道:“巴拉巴拉人?有意思,就是说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巴拉巴拉不知在说些什么。” 几乎每个西班牙人都能大概听懂英格兰人在说些什么,但费老三有一点做不到,他并非英格兰人,不懂当地人的习惯、风俗、喜好,这件事必须要用本地土人才行。 而只是稍加打听,汤显祖就知道在伦敦的东洋军里还有刘志这一号人物,擅长做饭,在旗军与牧野营兵中享有很高声望,认识每一个人,手下还有个叫裁缝家大宝贝的英格兰小厨娘。 把他们调来并不费力气,刘志所在的地方并非要害,虽然那个农庄做的不错,但显然到汤显祖身边能起到更加至关重要的意义。 刘志只是一过来,就被汤显祖看上眼,认为这是他师爷的人选。 提到师爷就不得提胥吏,在大明,胥吏都是没有多少学识的本地人,掌握着治理地方关键的人脉与技艺,官员不在户籍地当官,初初上任人地两生,便需人辅佐联系胥吏。 联系的人,就是师爷。 这个时代师爷还不够专业,不是实际职务,类似门客。 因其多为不得志的文人,故普遍来说有刑名、钱谷、书启的基本职能,也有的会干征比、账房、阅卷、书墨、挂号这些辅佐职务。 而在汤显祖的需求里,这些文墨事务都可以退求其次,在这片仍在战争中的蛮荒之地,身边没有靠得住的武人可不行。 刘志入伦敦的派头,是肩上扛铳腰间带刀、胸口还挂着两颗掌心雷,看那脚步如风就知是一介武夫,却自有一副师爷面貌,前呼后拥。 不论本地土人还是明人面孔,皆以他为中心,显然是深得民心的人物。 “知府大人,这些都是城郊富户乡绅,他们不知尊卑礼数,咱得带他们来跟您见礼,领头的是本地土人木材坊主赵恩,先前为天军筹办棺材七百余口,最为恭顺。” 汤显祖看着一众商贾,听刘志一一介绍,有木器坊、铁器坊、皮具坊的坊主,还有各地农庄的头目旗军。 人员成分并不复杂,眼下百废难兴,一切能开的作坊都与军事有关,民事的东西则还都关着,毕竟先前执掌军民大权的是应明等一众军官,他们只顾征战别的不管。 故而开启的坊主多为土人,掌握土地的庄园主则都是东洋旗军与牧野营兵。 倒是这个叫赵恩的木材商人,很值得汤显祖注意,因为刘志小声对他说了一句:“眼下木材用量巨大,他受应将军之托,以通宝替土钱,代宣天军永固此土安定民心,如今做的不错。” 这个就很重要了。 汤显祖上任之前陈沐专门见过一面,跟他详细讲述了军府对这个职位的定位,军府对于海外的官僚要求并不低于海内大吏。 不但要在任期内令辖地焕然一新、常规官员所需监管的户口、赋役、钱谷、赈济、给纳与平决狱讼诸事外,还有非常重要的起运资财货物。 简而言之,既要管理、约束、安民、发展,还需向东洋军府输送财货,财货如何大量输送?采矿、伐林、用通宝替代货币。 前两个容易,最后一点最难,汤显祖想不通当地百姓如何愿意使用通宝,他甚至做好了在两三年后强力推行通宝的准备,却没想到这事如今已经开始办了。 听上去……百姓也并不反对。 赵恩是个标准的‘巴拉巴拉人’,他对着刘志巴拉了半天,这才通过刘志的翻译告诉汤显祖:“只要商人都接受通宝,尤其是剧场,只要那些门票只要一条面包的剧场开始用通宝,整个伦敦很快就会被通宝占领。” 汤显祖眯起眼睛,问道:“剧场,那是什么?” 刘志仰脸沉吟片刻,抿着嘴说出深思熟虑后的总结。 “戏园子。”第二百六十章神兵 戏园子,汤显祖对戏剧有兴趣。 他尤其喜欢昆曲,当今天下最时兴的就是昆曲儿,这年头的才子都能唱上两句。 前些年海盐腔流行,后来谭纶的海盐腔戏班回到他江西老家宜黄,吸收当地唱腔特色成了宜黄腔,短时间内随谭纶征战传遍大江南北。 但谭纶过世之后,宜黄唱腔的影响力大不如前,最时兴的还是昆曲。 汤显祖打从听说这也有戏园子,就在心底里做了打算要看看,况且这戏班子还关系到政绩,那就有双倍动力去看了。 即便有双倍动力,也一直被城内乱局僵着,拖到第三天才有机会去城南。 说实话,伦敦城里对汤显祖来说已经够脏了,骑马过桥抵达城南才知道——伦敦城其实脏的还非常有限。 “泰晤士河南已经出了王城,过去王室法条只限制到这条河,郊外什么事都能干,所以在这住的都是刁民,比方说这个寺庙。” 过了桥没多远,石质道路在过桥后戛然而止,汤显祖身边的护卫也都变得紧张起来,对泥泞道路两旁屋檐下蹲着的那些干瘦肮脏的人露出提防神色。 事物由百丽儿介绍、刘志翻译并加上一些他自己的理解,指着不远处的建筑物道:“这是个尼姑庵,这片区域有许多尼姑庵……不对。” 他正说着尼姑庵,就见那‘尼姑庵’门口走出一穿水滴撑骨旧礼服、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带着放荡的笑拉着男人去摸她的胸口,转头瞧见这边桥上走下的部队,吓得花容失色逃了回去。 汤显祖看向刘志的眼神儿都不对了,仿佛在说:尼姑庵都是这样的? 刘志面带晒色对知府解释道:“先生勿怪,卑职说错了,这是个妓院,妓院和尼姑庵是一个词,这边有许多妓院。” 说着,他还没好气地瞪了百丽儿一眼。 准确的说,是nunnery这个词,在这个时代既是女修道院,也是妓院。 而且考虑到刘志所见这里女修道院的风气,他并不认为这个词是费老三口中英格兰言语野蛮的象征,也不该怪百丽儿。 恰恰相反,这个双关词把现实描述的非常准确,是言简意赅的典范。 汤显祖依然不满意,他皱着眉头道:“世上哪里有刁民,都是生活不下去的百姓罢了。” “大人是有所不知,他们若是百姓,国内的山贼强盗可算良家。”刘志自家就是农民出身,犯不上当了北洋军就忘了本,道:“现在是在打仗,城内的景象您也看见,半座城都没了人,这依然人挤人。” “打仗他们不跑,将军曾派人至城南给他们挂号,领了二十亩地不去种,当天就能斗鸡、狗斗熊那些赌博里输掉,再回这蹲着来。” 说起这些人,刘志是一点脾气都没有,摇摇头道:“谁都拿他们没办法,城内因战事丢掉的东西,一多半都能在这找到,假使运气好,田没输出去,卖了换钱,在酒馆里把自己喝死也不在少数。” 仿佛是为应刘志话里的景儿,他们正经过一家酒馆,两个穿紧身裤与麻褂的光头壮男架着一酒鬼丢出门去,那人趴在泥地里不知死活,街上的人却见怪不怪。 高大的夏尔马背上,汤显祖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刘志的话听起来分外刺耳:“所以,大人要将王城设府直辖,卑职建言,将此处划出去,另设县治。” 伦敦府,是冲疲繁难、刁民众多、土顽负隅伦敦塔,外有野民啸聚一方,尤为难治。 他就是每日什么都不干,光教化这些二流子都得教化到下辈子。 汤显祖叹了口气,缓慢扬着官袍大袖向前伸着道:“看看再说,看看再说。” 街道上破败的妓院与民居密集排列,偶尔夹杂一片荒郊野地与其间,随处可见的酒馆陋巷堆满了污水木桶,阴暗角落里总会透出几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的队伍。 走上不远,唯一见到的大空地是一处围栏,四周虽无座位,但看上去很像陈沐在东洋吓唬西班牙人清理库存弹药的那座环形阅兵场。 这不是剧院,围栏里有狗笼子,还有铁链子拴着的熊,百丽儿说这是伦敦百姓喜闻乐见的斗熊场,与斗鸡场并列为伦敦百姓最喜欢的娱乐项目。 不过据百丽儿说,这个娱乐项目没落是早晚的事,早些年在这片更往南的野地里设些陷阱就能弄来熊,但随着贵族风靡猎熊、毛皮价格持续升高,现在已经很难捕猎到熊了。 而且猎来的熊也用不了太久,同样它的脖子被拴着铁链和几条最凶的斗狗互相撕扯,即使熊能赢也会遍体鳞伤,第二次战斗就死定了,能活过三场的熊少之又少。 在这之后,位居第二的是人跟人用细剑的斗剑场,同样是非死即伤,而且愿意互相死斗的傻帽也越来越少了。 从海峡那边的意大利,由传教士圣倍纳丁在三百年前为避免青年在斗剑中丧生而推行的拳击比赛在最近终于登陆英格兰,进一步挤压斗剑的生存空间。 而他们要去的剧院,是第三。 “安全、好笑,她说这的戏剧源于天主教,给百姓表演些神仙术法之类,恐吓百姓,以广而告之其统治,蛊惑人心。” 刘志说起这个极为不屑,道:“近些年好了,天主教没了,如今是女王的戏班子巡演……”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汤显祖抬手止住。 此时此刻,他们就在人们口中的‘旧剧院’大门口,这是一座圆形木结构大房子,看上去就像东洋常见的大明移民围楼一样,汤显祖独自推开护卫缓缓步行入场。 这里在战乱时期遭了贼,里面的东西被抢夺一空,三层环形看台上乱糟糟,中间几排座椅也东倒西歪,地上洒着红色的颜料鲜艳如血。 正对大门的舞台被火烧了一部分,阳光透过天井洒下来显得分外凄凉。 但汤显祖全都懂了。 就因为刘志转述百丽儿那句话,让他懂了,英格兰的戏剧和他脑子里的戏剧并非同一个东西,这东西本质上的区别就像海内话本小说与陈沐的英雄志一样。 不是一个东西,尽管英雄志的形式是话本、艺术是话本,但它的目的不是话本,因而更加脍炙人口。 那些英雄志的作者写故事并非天性使然或排解志趣,他们有目的。 英格兰的戏剧也是一样,它诞生于天主教戏剧,目的是维持统治。 尽管如今百丽儿说现在好啦,可在汤显祖眼中,这是一样兵器,无非持兵器的人从天主教会转到了伊丽莎白手中,而已。 现在伊丽莎白失去了这件兵器,它落在这,积灰蒙尘,落在汤显祖脚下。 世人会永远记得这一天,汤显祖走进这目睹凄惨的剧院,他对自己说,世人会永远记得这一天。 因为在万历十二年五月二十三,汤显祖拔出属于他的宝剑。第二百六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