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会很多,但不会治国,如今名相在阁,朝中诸臣在治国经略上都比在下强得多。” “一点儿都没有?”小万历刨根问底,“朕想听你说不一样的,比圣贤书更细。” 这一刻陈沐想仰天长笑……他懂个屁治国呀!他和那些专精治政的官员之间的区别,不亚于兽医与医生。 不过为了自己今后考虑,陈沐没有再拒绝万历的求知,道:“治国臣没什么好教授陛下的,陛下想做一个怎样的皇帝呢?” 想成为怎样的皇帝? 这世上从来没人这样问过他,冯大伴只知道说他要做个明君,这与母亲李太后的意见基本一致,而老师则一直在教他如何做个明君……但是从来没人问过万历,他想做个什么样的皇帝。 尽管这样给万历选择权的问题让他觉得自己在这个瞬间成长了,但事实上也只在这一个瞬间,他摊开小手道:“没人教朕如何做个庸主,朕只能做明君,靖海伯也说过,朕与大明正逢此代,自然要做让九州共贯六合同风的明君,做大明的中兴之主!” 陈沐点头示意皇帝他知道了,他停下脚步,皇帝也停下脚步,其后跟随的宦官与锦衣惊讶于他的大胆,但没人会多说什么,在众多与皇帝单独闲谈的朝臣中,他们只见过张居正会在与皇帝同行中停下脚步。 陈沐对此并无意识,一大一小止步在乾清宫前广阔露台,他说道:“陛下生逢此代,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朝廷维持正常运转,大明近十年都将是国力鼎盛之时,张阁老才学为世间少有,更是大明首屈一指的名相,只要听从他的教导,明君不难。” “但要想九州共贯、六合同风,做大明承上启下的中兴之主,这很难。”陈沐抬抬手又指指头脑,最后手定在心口,道:“武臣是陛下握铳的手,文臣是陛下治理天下的手,仅有这两样就能治国,但天下的本身,陛下不能忽视。” “天下的本身,武臣与文臣?” “不,握铳的手是武臣,但铳不是;治理天下的手是文臣,但天下不是。” “臣练兵出身,对维持士卒的战力用过许多手段,为他们准备最好的餐食、尽可能提高战功赏赐、施行最严厉的军法,都有收效,但若说对旗军起到最大作用的,还是两样——效忠皇室为家国而战、以及官兵一体官民一体的制度,这两样,都是荣誉。” 小万历眯着眼睛,说不上是疑惑还是顿悟,喃喃道:“官兵一体、军民一体?” “官兵同吃同住,不是近百年来说的一个时间吃,而是臣吃什么、将校便吃什么、旗军便也吃什么,或者反过来说,因为旗军吃这些,所以陈某吃的也是这些,没有特例;军民一体,则是在驻营地方不得干扰百姓之外,百姓需要军队便有义务去帮忙别管是治病救人还是渡厄解困,而非过去借老乡脑袋去领个军功。” “这天下的本身是百姓,官是百姓、商是百姓、匠是百姓、军是百姓、民更是百姓,陛下所需做的,臣以为便是体恤民情了。”陈沐说着拱手抱拳道:“至于国中那些天下皆知的积弊,还请陛下给臣一些时间,一定能在海外想出解决国中积弊的办法!”第二十章让路 万历三年,四月十二。 身为北洋重臣的陈沐率众离京,乘巡船一路启程去往天津。 巡船是运河上巡漕御使及官军所乘船只,其实陈沐搭乘操船即可,不过正赶上春来漕运繁忙,陈沐一行虽行李不多,却有数匹战马,便干脆乘官船缓航。 船不算大,除了他们与船夫外便是漕运衙门派遣的一哨护持官兵,分乘其后两艘巡船,既执行其在运河上的职责,也要将陈沐安全送抵天津卫。 漕运船舰在正统时为一万一千七百艘,过去都是西南采木运送至山东临清、淮安清江修造,后来因地制宜,由参与漕运的卫所、提举司、民间自造,为明确责任,各有字号,卫所造为军字号、提举司为运字号、民间则为民字号。 比方说陈沐这艘船,就是一艘在天津卫造的军字号官用巡船。 “常吉,你知不知道沿岸官道那些每隔一段便有役夫举火施工,那是做什么的?” 自北京启程时天色还尚早,转眼天色便已暗下,陈沐离京便将蟒袍收了起来,换上平常所着将帅胸甲,靠在船舷指着岸边对赵士桢问着。 刚入春还没多久,员外郎赵士桢便拿出折扇骚包起来,不过好在他脑壳没坏,只是拿在手上倒没有真去扇风。 听到陈沐问话,船舱里伏案作画的赵士桢探头探脑地钻出来,对陈沐笑着摇头道:“不知道。” “那是电线,阁老发了徭役,要沿运河周边百姓搭设电线杆,电线杆是我设计的,为今后急递铺传送电报准备的。”陈沐说的轻松,他把自己脑海里大多电学发展趋势都编撰成书,别管自己会的还是不会的,都交给这个时代的人去制作、发展,反正他也没指望这玩意帮他挣钱,他摊开手笑道:“现在我也不知道进展到什么地步。” “不过我听说,虽然合适的电机还没做好,张阁老就已经让戚帅做了一套密文,用于今后电报。” “这条线一样会修到天津,或许等我们从亚墨利加归来,就能用上电报了。” 赵士桢对电报没太多期待,他更感兴趣的是他们去天津做什么,有这么一只无聊的陈沐打扰,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继续安心绘画运河景,干脆在船板上伸个懒腰,对陈沐问道:“帅爷,为何我等要去大沽,而非天津卫?天津三卫不是已受北洋军府节制了么?” 陈沐看了一眼赵士桢,道:“天津卫事务繁忙,在那边练兵不好。” “这是去往京城海运漕运银粮要地,自海口入卫河是海运、那边守着大运河是漕运,自古机要。由上至下,锦衣卫南镇抚司衙门、天津兵备道衙门、盐运都司衙门、巡盐部院、户部天津分司衙门,还有掌管军务军纪的清军衙门、海运的总兵和漕运的总兵。” “在诸般事由上,他们许多衙门的职务本身就有重合,现在又与新设北洋衙门职务交叉,不如跳出来,有事直接给城里下令,就不要去给繁华的天津城捣乱了。” 天津是个好地方,这个名字来源于明成祖靖难率军渡过这里,回来时定名天津,意为天子经过的渡口,百姓多为成祖靖难自南直随军移民而来,故津门言语与南直隶近似,天津卫指挥为倪氏第八世指挥使倪家荫、天津左卫赵氏第九世指挥使赵克忠、天津右卫梅氏第八世指挥使梅时,三卫长官的世袭自永乐朝便没断过。 赵士桢叹了口气,道:“学生还觉得在天津城挺好,去那荒郊野地再立城磐,又要费上三四万两银去。” “三四万两哪儿够!”陈沐笑了,环顾左右,这才对赵士桢轻声道:“离京前我已派从骑传信南洋,将需要货物随京运送来,但不知能否赶上京运,若赶不上,便要多侯上一二月,加派战船,金银货物,值二十万两吧。” “二十万两!” 赵士桢目瞪口呆,他小声问道:“陈帅要在天津待多久?咱不是到这运筹辎重调拨兵马,待兵船一来便启程去亚墨利加?” 陈沐笑着摇头,没看出来小员外对渡海东洋有这么大兴奋劲:“去不了,航线未探,哪能直接发大军过去,现在我们手上只有西班牙人给你的航线,那航线是真是假还未去试,发大军过去若是迷航,担罪责是小,大军尽没,你也回不来。” “除此之外,我心里也有规划要在北直隶做出来,北洋军府、衙门的摊子要支起来,军府下诸多职能尚未理清,天津海防也要建设,何况我还想练一支骑兵——且等着吧,等随西班牙人向东航去的那支船队回来,有了明确海图,我们才能走。” 赵士桢抿抿嘴,脸上有点失望道:“那少说要一年半载呀,那要是海图有意外呢,咱就不去亚墨利加了?” “不用慌,眼下军府吏员少,你不会清闲的。海图要是有意外啊,那也没事,咱手里还有另一条路。”陈沐想到麻贵的消息便险些笑出声,道:“麻贵和麻锦没死,朝廷诰命都发出去好几个月,他俩才派人跟北方望峡州的留守兵马联系上,不过听消息,冰河解冻后派人去对岸找又找不着了,留了勒石是往南走了。” “明年这个时候,要是去马德里的船队没有回来,我们就从北方航线过去,现在朝廷已经知道北方什么时候封冻、什么时候解冻了,而且麻贵还探出一条黑水靺鞨群岛,直通北亚墨利加,咱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解冻后派人去寻找麻贵的下落,给他运送辎重……这个冬天他们肯定不好过。” “学生能做什么,我不怕事多!”赵士桢两眼发光地陈沐问道:“只要大帅不让我写文书,什么事都能做好!” “你不用急,过去和工部吏员沟通的事就交给你这礼部员外了,北洋军府衙门,要你来监造,先把仓库建出来,别的事暂时不用你操心。” 陈沐望向夜色下的大运河,黝黑映着巡船灯笼光亮,“等安顿好,先把李旦招回来问问情况,打了快两年还没完……欲往大东洋,先安小东洋,当今之世你争我夺,大明不能给任何人让路!”第二十一章下官 转瞬十余日,这段日子陈沐忙得脚不沾地,一直在考察北洋衙门选址及周遭环境。 北洋军府衙门的位置,选在卫河北岸,由天津卫地方划出大片荒地,并着手招募营造技术过硬的匠人来考察地方,设计制图。 天津周遭尽为屯田、民田,天津道能给北洋衙门找出几块像样的地方已着实不易,另外两处地方在南岸,都临近大沽海口。 陈沐选在北岸一来不愿干扰南岸的百姓田地,二来则因北岸东北海岸非常适合修造船坞,西边很远有几个村落,百姓都是西北盐场的煮盐户,陈沐就打算在这片土地上大展北洋军府的宏图功业。 当然,当赵士桢看见陈沐的北洋军府绘图后,他一直怀疑陈沐这不是要建军府,而是想要在一座大城旁边再建一座多余的大城。 督造仓库的赵员外也知道称陈沐绘图上的怪东西叫大城有点奇怪,因为真正属于城的范畴,图上只有一座不大不小的棱堡,但周围涵盖区域实在太大了! 眼看着北方雨季就要来了,南洋运送辎重货物很可能会卡着大雨倾盆前到来,他们要先把仓库修出来并夯实道路,有些货物是不能受潮的。 顺着北岸官道策马奔驰,陈沐一路奔回大沽要塞,不为别的,南洋来人了。 远远的海岸边能看见像阴影般停靠着战船,那是半个南洋或闽广常规舰队编制,也就是俗称中的六丁或六甲,黑压压一片几乎将沿岸水域填满,引得港口商贾百姓聚集驻足。 这样的舰队,早上三年,整个广东只有三艘,每一艘都昭示着其周边有十二艘更小规格的战船。 而如今,六丁六甲的常备舰队在广西、广东、福建、浙江、南直隶,一京四省之地皆有三队——这么说起来,南洋军府倒成了那个腿短的家伙,南洋军府还是只有一队六丁六甲,而且还有三艘借调在日本陈八智麾下。 没有办法,南洋军府的兵力太少,六丁六甲是千料战船,在经常海战的南洋,一艘丁甲舰便有两艘五百料、十艘二百料战场护佑左右,通常还有六艘或更多的四百料大福作为粮船。 一队六丁六甲编队,满载拥有一万两千人的运力,南洋范围直属南洋军府的只有一万一千二百,这还算上了南洋卫,但南洋卫有南洋卫的船,其他宗藩军在发兵时则使用本国船舰——毕竟他们从陈沐手上买走的船也不能放着生锈不是。 更别说需要的时候借调两广船舰,南洋军府本身没有更多的人去乘船。 大沽口要塞外,百十个南洋旗军正布设营帐,陈沐还在马背上便认出一本正经地在营地发号施令的是付元,紧跟着似乎是听到了马蹄声,吕宋南卫指挥使转过头撒丫奔上官道迎接,健步如飞地让气氛变得狗腿起来。 “帅爷!” 陈沐微微皱眉,对付元打了个招呼,转手向岸边遥指,道:“舰队是怎么回事,那不是京运。” 付元听到陈沐这没头没尾的话,甚至连愣神都没有,显然是早有汇报的准备,笑道:“自大帅北山述职,军府事由高公、白帅、陈帅三人代行,去年日本的战事小八爷打得急,这是开年向五岛输送的辎重。” 他口中的陈是陈璘的陈。 “那怎么就你上岸了,那些船做什么?” 那是六支舰队,别管高拱还是陈璘都不可能单让付元押运,单单军兵保持战力至少三千。 紧跟着就听付元说道:“我的船坏了,上岸休整,别人在天津港补给水粮明日就启程,军法不让靠岸。” 陈沐看他面色有异,觉得像是有事要说,付元朝要塞望了一眼,赶忙说道:“两广总督殷公来京述职,在里面等着帅爷呢。” 这下,陈沐明白了,是殷正茂也回京述职了,不过这个时间述职,很耐人寻味。 陈沐也没再跟付元多说,估计他是带着南洋的私事要来跟自己说,等见完殷正茂再细说也不吃,便朝付元点点头向要塞中走去。 大沽口要塞不大,还比不上个小卫城,穿过校场便能一眼望到百户衙门堂上军兵立在侍候,年过六旬的两广总督殷正茂坐在左位端着茶碗皱眉一言不发,头戴乌纱身着绯袍甚为严肃,当他余光见到有人穿过校场,朝这边望了一眼,起身抻起手臂收敛官袍,快步走出衙门。 “下官西洋大臣殷正茂,拜见北洋重臣陈公!” 陈沐这边刚加快脚步想要过去行礼,殷正茂来这一出作势拜倒,而是陈沐相信他要不跑两步就真拜下来,可将他吓得不轻,连忙上前拦住。 “殷公不要折煞晚辈,我可不单单是您后辈,您还是我老上司,没来迎接已是罪过了!” 说实话他不太喜欢殷正茂,而且在殷正茂任两广总督这些年他北上南下,跟两广牵扯不深,除了日常逢年过节派人给府上送些东西外,没有更多交往。 要说做两广总督,殷正茂做的比其前任张翰好上太多了,这是个老将,陈沐不愿跟他多接触的原因一在风评不好、二来殷正茂关系太硬,自到两广之后就是二地长官的冷面模样,让陈沐不太敢往上凑,万一得罪了,他又惹不起人家。 在殷正茂上任两广总督的那些年,高拱正得势,他任总督两广也是高拱的命令;但要说关系近,他跟张居正更近——俩人同年进士。 当然了,俩人儿区别在于,嘉靖二十六年登科录里,算上状元榜眼探花,张居正位列正数第十二,殷正茂位列倒数第十二。 至于风评嘛,其实没啥好说的,无非就是殷正茂当文官墨赋税、做武官黑军饷。 朝野尽知,不是秘密。 不过不喜欢归不喜欢,陈沐没想跟过六旬的老将军犯不痛快,尤其在听到殷正茂的话之后,脸变得像非物质文化遗产。 刚把殷正茂从地上吃力的托起,陈沐便瞪大眼睛挂着一贯夸张的假笑惊道:“晚辈没想到朝廷竟任殷公为西洋大臣!海外之事有着落了!”第二十二章焙礁 “前辈还是称我二郎吧,陈某不过后生晚辈比殷公早出海几年罢了。” 别管殷正茂的称呼当不当真,反正陈沐是不当真——俗话说人不求人一般高,更别说殷正茂既然被任命西洋大臣,入北洋军府重臣之职也就几天的事,他俩说白了就是平级同僚。 唯独多的只是个爵位罢了,而爵位与官职是两码事……在官员之间相处并无意义,哪怕是个公爵,要是任职总兵官,照样也得对总督俯首帖耳。 总不能说享个特殊津贴就能跟上司对抗? 不存在的。 何况海外事办好了封爵,同等功勋,殷正茂封爵比陈沐容易十倍! “殷公来的正好,在下这没有好酒好菜招待,不过却有一幅图啊,可供殷公观赏。” 陈沐把殷正茂迎进百户衙门,他说的是实话,这大沽口要塞就是个百户编制,他也没想到殷正茂会来拜访他,叫人煮上茶,又把北洋衙门的设计图拿出来,很热情地把几张桌子合并一处铺在上面供殷正茂观看。 陈沐非常自豪地准备地图,实则仔仔细细观看殷正茂的表情,他想知道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更想知道这样一个风评不好的人会不会影响到他对大明海外的布置。 他原本以为,西洋大臣会是高拱的位置,即使高拱与张居正有隙,但海外事别人玩不转,即使有海军讲武堂,真想等那批人能独当一面,至少还要十年。 陈沐一直认为四洋大臣都只会从他的南洋系里出来,却没想到是殷正茂。 殷正茂看得很仔细,比陈沐想象中最认真的情况还要仔细,甚至还起身在衙门找出规矩,在设计图上草头沽入海口关闸之地的炮庙仔细比照距离……陈沐都怀疑殷正茂是故意装出这副仔细模样。 整副设计图包含棱堡、炮庙、钢砖泥结构、战壕炮防等结构,不是出自南洋够呛能看懂。 很长的时间里,殷正茂就这样仔细摸索着设置图,陈沐只能等着他观看,甚至都有些困了,才见殷正茂放下规矩抬头看向一脸无趣的陈沐,迟疑片刻才慎重问道:“还望靖海伯据实相告,海外有敌可突莱登海防,直侵我天津卫?” 不等陈沐开口,殷正茂抬手指向设计图题字,殷正茂的手指较短,指节宽大,即使因年月摧残已有皱纹,但依然显得强健有力,修理干净有些发白的指甲指向的,正是陈沐用炭笔写就:北洋衙门——津门靖海阵地。 “岸防重炮、深沟高堑、寺庙炮塔,与南洋军府岛异曲同工;这些靖海伯所称工业地块亦与广州府左近相似,唯独还留出大片屯田地块,这是过去靖海伯所在之地不曾见过的。” 殷正茂皱着眉头,似乎并不觉得他言语里透露出把陈沐所过之处都考察一遍再说出口是不好意思的事情,只是就事论事,抬起头再次问道:“海外,有六丁六甲亦不能胜者?” 这个问题陈沐该怎么回答? 大沽口被攻陷那是一八四零年以后的事儿了,可他就是想修,管得着吗? “殷公不需多虑,海外或有可胜六丁六甲的战船,但没有攻到这里的可能。”陈沐带着笑容说道:“只是陈某来此见大沽这样临近京师的海陆重镇竟年久失修,故有意翻新,既然翻修,何不以眼下最好的防御阵地来修缮?” 殷正茂深深地看了陈沐一眼,看似感慨道:“这工钱料费,只怕朝廷不能准许北洋衙门修造如此海陆雄关啊,还是靖海伯有魄力,如此奏议,下官决不敢上——这份银两,难道是南洋军府支出?” 陈沐眨眨眼,殷正茂是明知故问。 到现在,陈沐已经明白殷正茂的述职与自己不同,自己述职是交还职务,找徐达去;殷正茂估计也要找徐达,但他已经领受了新职务。 陈沐只是抿嘴笑,实际上心里已经有些急了。 您者年过六旬的老爷子,千里迢迢到顺天来直奔大沽口,用屁股想都知道不是想在这睡一觉吃顿好的——究竟讹钱还是讹人,总得给句明白话,还得让咱上赶着问你需要啥? 哪儿知道殷正茂那叹了口气,摇头道:“这不行,西洋军府新设,尚无银粮,如这般阵地好是好,难在外洋用。” “阵地章程下官已记下,劳烦靖海伯受累指出,出海异国,所过之处应如何营造?如这般,那些是最重要的,一切从简。” 殷正茂说着拱拱手,陈沐这心头倒是松快了,斟酌着问道:“既是西洋军府空虚,南洋军府先支银二十万两?” “哈哈哈,靖海伯误会了!” 殷正茂仰头大笑,随后正色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老夫官声不佳,却生财有道,述职先至天津,一是为拜见长官,二来,则向靖海伯讨教出海诸事。” “实不相瞒,述职前老夫先至广州府,再登澳门与南洋卫港,乘船巡南洋军府……没看账目,若是想看,也会当面向靖海伯言明。”殷正茂说着对陈沐笑笑,道:“老夫不白请靖海伯讨教,我言两事,若有用,就请靖海伯将西洋诸事告知;若老夫觉有用,再言一事,靖海伯以为如何?” 交换人质? “那晚辈就多谢殷公了,若两事有用,晚辈不但知无不言,还给西洋军府拨划银二十万两,供西洋军府招募士卒、购置军械、置备粮草。我知道殷公生财有道,这权当趁陈某还掌握四洋财权,给东西二洋拨下的启动资金,往后可就没这样的好日子了。” 殷正茂听见陈沐这么说,眼神轻轻动了动,随后拾起桌上炭笔,在设计图上划出几个点道:“老夫巡视卫港、军府岛及航来天津卫,便观出陈帅一贯部署,力求重炮齐轰、深沟高堑,唯独漏了烽堠,择其高阜去处环顾四周建墩台,辅以神目镜则可瞭望方圆二三十里,早先预警。” “督两广时老夫做有烽堠号令细章,已交由海军讲武堂,靖海伯若觉有用,可命人取来——也许陈帅知道只是觉得无用,亦或是漏掉了,因老夫发现南洋军府对陈帅定制异常遵守,就算有更好的方法,无陈帅下令也不敢用,故有此一言。” 陈沐发现自己居然漏掉这个,也不露怯,笑着拱手道:“确实如殷公所言,在下一直以神目镜及船舰巡行作为预警,便漏了烽堠。” “至于第二,也与陈帅南洋事一言而决有关。老夫巡南洋军器局,近处新会、佛山皆有煤烧焙而成礁,做铁甚为省力,军器局却因陈帅之命只使柳木——阁下可知礁入炉可五日不绝灭,煎矿煮石最为省力。” 殷正茂看着陈沐愕然的表情,拱拱手道:“老夫这两言,于靖海伯可有用?” 陈沐的愕然,和殷正茂想象中的来源有点不太一样。 他以一种非常尴尬的表情,缓缓地吐出口气,朝殷正茂拱拱手。 可能自己是唯一一个被古代人问‘你知道啥是焦炭不?’的穿越者了。第二十三章独大 别看殷正茂说的老神在在,但当陈沐仔细问起,老西洋大臣便露馅了,他也说不上来怎么做的,只以一句古已有之搪塞过去。 陈沐也没想在他身上探究更多,这东西只要知道是有的,那就一定能找到,以后也一定更方便,让他当即开怀,正逢亲兵端茶进来,他伸出手道:“晚辈现在对殷公第三言非常感兴趣,依约,殷公凡有疑问,在下知无不言!” 殷正茂这会安心了,也不着急,轻抿了口茶,这才起身指着陈沐这幅‘津门静海阵地’,面上看着郑重其事,不经意的挺胸昂首依然出卖了前任两广总督,睥睨之间尽是壮志在胸。 他说道:“老夫去濠镜、军府岛、马尼拉,发现筑城防务都有相似,回濠镜命人逮来几个葡夷,问他们攻略各地,是如何建设堡垒要塞,方知夷人精细。” “此番过来,就是想为西洋军府,向陈帅求一副外洋诸国的驻城章程。” 真的是有雄心壮志。 陈沐仔细看着殷正茂,看须发,这真是个六旬有余的老人;看体魄,称不上强健也不能说瘦弱;看精神,却要比许多年轻人还精神! 不过他绝不会怀疑殷正茂的身体能不能禁得住出海——这老爷子在半年前还提剑上马亲率军兵在广西平定贼寇,硬朗得很。 殷正茂求的驻城章程陈沐一开始还没明白,但得知他问过葡萄牙人,陈沐就明白了。 他求的是修筑驻扎之城的章程,也就是适用于西洋军府的要塞设计图。 一般对葡萄牙人不够了解的,很难直截了当地向陈沐来要这个,他心道:殷正茂所言不虚,来见自己前是做了充足准备的。 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是这个时代海上的先行者,他们先后对方扩张,依照习惯与环境出现其独特风格的殖民地建筑,这其中最分明的,就是被陈沐学来,致使殷正茂想要的要塞设计图。 “殷公所言,是葡夷在濠镜修的议事广场、西夷在马尼拉修的王城、也是陈某在军府卫修的卫城?” “正是!”殷正茂抱拳道:“老夫仕官正在嘉靖年,那是朝廷最缺银钱之时,我辈殚精竭虑俱有所得,故货殖之事不必劳烦陈帅;战事虽缺老练海战将领,但麾下亦有可用之人。” “朝廷已将都督张元勋、李锡,及其二人麾下王瑞、杨照、门崇文、亦孔昭等战将调至西洋军府,再合海军讲武堂今年毕业学员百名,如今陈帅愿调拨银钱,回去便可购置战舰武备,以备不虞。” “大事已有所准备,唯独陈帅至一处控一地镇一国的本事,堡垒形制、校场样式,不甚明了。” 陈沐缓缓颔首,他知道殷正茂说的并非虚言,在广西,殷正茂更改盐法,获利颇丰。 过去的广西的盐大多出自广东,经由广西转运湖广,路途遥远,水情险恶,沿途常被劫抢,盐商弥补损失,盐价便要走高。那时候任广西巡抚的殷正茂就向朝廷建议,手本原话是:令官出资本,岁买盐三百艘,逐时估消息,收其奇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