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武贤兼的姓氏怪异,这是龙造寺隆信赐下的姓氏,意为有百人不挡之勇。在战事开始,他也的确证明了自己,松浦氏守军闭城不出,贤兼单骑出阵,以一骑讨的方式于城下连斩敌军两名武士,大壮龙造寺军声势。 松浦氏并非泛泛之辈,借助神风两次击退元军足够让被中原叫做三岛倭寇的松浦氏吹一辈子勇武。他们甚至还是日本列岛最早使用铁炮的大名,因为使火绳枪流入日本的汪直在这里被藩主松浦隆信奉为上宾。 在水军方面,他们有数量众多的倭寇,长达二百多年的倭寇事业使松浦氏掠夺到巨量财富,以兴建坚固山城,守卫自己的土地。 但这对龙造寺氏发来兵马而言,显然还不够看。 百武贤兼自本阵中立起,对左右亲信武士道:“放南蛮大筒,轰开城门。” 武士领命跑去传令,百武贤兼对锅岛直茂笑了,高耸的颧骨让笑容显得残忍,尚在鞘中的刀指向山城,“如这般坚城,倘在过去,非笼城三月不可攻下,如今南蛮大筒之下,顷刻可破!” 火炮的加入令攻城显得无聊,再坚固的城池,它也是木石建筑,而且木料占比非常多,南蛮大筒轰上去就没有不坏的,过去的防守战法、防备方式都显得苍白无力。 听着阵势之前两门火炮轰鸣而起,黝黑的铁炮弹吊着高高的抛物线避过城墙落在城内不知何处,惊得守军大喊大叫,锅岛直茂看着百姓早已跑光的城下町,突然失去继续指挥这场战役的兴致。 他起身长长出了口气,道:“把城门打坏,就让松浦隆信投降吧,保留土地接受支配。” 说着,锅岛直茂抬脚走出本阵,有些疑神疑鬼地望向林间道旁,道:“战前有足轻说黑夜里在林间望见狐火,那是岛津家的守护神,我心不安,尽快攻下草野城。” 百武贤兼领命士气十足地应下,转身向外传达主将命令,鼓舞起麾下别动队的战意,准备在火炮轰破城门后一次突击攻下城砦。 火炮间隔良久发出轰鸣,一次又一次高高吊着抛物线坠在城内,不停地轰垮屋舍,锅岛直茂再度望向本阵两侧林间,有些自嘲地笑了,稳坐中军等着火炮轰准的那一刻。 他们看见的不是狐火,是火绳。 距草野城六七里远的山上,陈八智通过望远镜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场荒唐的围城,其实这场笼城战很严肃,只是火炮怎么打都打不准让陈八智心中生出荒唐之感。 在他身边只有一个千户的军队,这已经是不打草惊蛇所能派到岸上的极限。 九日前,他的舰队抵达平户,但先遣斥候船远远看着见港口兵力雄厚,有一支西夷舰队停靠,因此并未直接进攻港口,寻觅整整两日才在平户岛北侧找到既能隐蔽舰队又方便登陆的野海滩,索性放出部下收集当地情报。 情报没搜集到,却得到当地草野城正在打仗的消息,并获知攻守两家里就有他此次的目标,龙造寺家的两千兵力。 “他们布阵严整,是老兵宿将,那是最适合围城的地势,看那几块帐布,是帅帐所在,周遭形势一览无余。”陈八智身边跟着跑腿的是齐正晏的义子齐行长,跟在主将身边当个马弁,小八爷也有提点之意,给他讲述布阵要点,道:“但他们刚接触火炮,不会打放,所以怎么打都打不准。” “那他们不会发现咱们么?” 陈八智把望远镜递给齐行长让他看,闻言笑道:“他那是攻城最好的地方,咱这是窥视他们最好的地方,甚至再向东北推进三里,就是进攻他们最好的地方。” “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为将者行营布阵不能只看目标,还要在对己方布阵之地有威胁的地方多布斥候,先立不败之地,再求胜果。” 说着,陈八智抬手做了几个手势,林间小旗官奔走相告,山下关炮百户推二斤五斤炮向预定火炮阵地前进,手提肩扛虎蹲炮的旗军则跟大部队向前进发。 这一仗是好机会,陈八智的兵在整编操练后还未见过大阵仗,他们需要一次交兵。 “八爷,我们要袭击他们?”齐行长看上去有些害怕,握着肋差的手轻轻抖动,道:“我们只有一千兵势,他们多……” 敌军确实多,足有陈八智二倍兵力之巨,这样的差距在野战中正常情况是很难取胜的。 “世上以少胜多常常出现,但从未有过以弱胜强,少未必弱,多也未必强。” 陈八智说着起身,领亲兵向炮队阵地进发,在身后吹鼓手跟随中对齐行长道:“军争,是在军势变化中不停谋求以优势进攻弱势,蚕食敌军以取得胜利的学问。” “现在他们多,一会儿他们少——不用听懂,记在心里就行。” 敌人怎么变少,齐行长不知道,但对陈八智来说是显而易见,锅岛直茂的军势就差贴脸上了。 人家是在攻城啊,攻下城池难道不进去么? “甲炮总旗瞄准城门,听我号令堵截出击军队;乙炮总旗瞄准敌阵,震慑敌军;丙炮总旗准备跟旗军进入田野平地,战事开始像过去训练那样,平射、调高、再调高,掩护步兵前进。” 三队炮兵被陈八智分出先后次序,旗军也是一样,呈半包围形状面向草野城下布阵,以田野、山林划分两部,山林人少、田野人多,他只打算击溃敌军,毕竟这只是练兵。 龙造寺的两门火炮还在漫长间隔下向草野城轰击着,这种粗略瞄准没有弹道的射击令他分外气馁,这太浪费铁了! 他原本以为在他调兵遣将的同时火炮就把城门轰开了,谁料他兵马都已准备战斗,城门还没开。 等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陈八智甚至怀疑他埋伏在原野里的旗军是不是都已经睡着,终于一声脆响,一颗炮弹轰击城门,庞大火力直将外城木门轰碎,攻城军队立即发出呼啸般的吼声,齐齐冲出。 有趣的是,他们轰碎了草野城二之丸的城门,为攻击这处城门,他们打塌了一座橹箭楼、轰豁一座铁炮橹、顺带着还早早就把外门里的太鼓门打坏。 外城所能阻挡敌军的,在漫长而凶狠并有失精准的火炮轰击下,已无险可依。 攻城军势鱼贯而入,与城池内守军两相厮杀,陈八智在蹲伏田野的旗军中长身而起,望向二三里外的敌军攻城,嘴角逐渐上翘,终于张手大喝下令道:“甲炮总旗,截断敌军,放!”第七十二章交兵 倭寇靠不住啊! 松浦隆信在天守瞭望着城外局势,并一遍遍问侍从他们雇佣的倭寇野武士们到底在哪。 还能在哪,跑了呗。 眼看火炮像没有瞄准一样散落城内,没能对他们造成多少死伤,但对士气打击极大,就连松浦隆信本人都觉得这仗没必要再打下去了。 不就是臣服龙造寺家那头跟自己名字的熊么? 臣服就臣服,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战争的动向远比他想象要复杂的多,锅岛直茂所处的方向看不见,但依山而建的三层橹上能看清,在西边远方田野上,有一支军队正自以为隐蔽地缓缓向龙造寺军逼近。 在高耸山城上看过去,一览无遗! 正是这支看不清家纹的军队让松浦隆信沉下心来,不断向麾下武士传达死守的命令,即使在二之丸城门被轰破后,他依然下令命部下退至本丸据守,集中了所有铁炮,要用墙上的‘狭间’射孔给予这些入侵本家领地的敌军迎头痛击。 “家主,他们行迹诡异,不是来救我们的。” “我知道,但他们也不是龙造寺的盟友,他们的势态是要攻打龙造松浦隆信的判断没错,就在南蛮大筒将城门轰碎不久,鱼贯而入的龙造寺武士与来不及撤进本丸的松浦守军厮杀一处,眼看节节败退,突然来自西边炮声阵阵。 松浦隆信拉开木门,就见田野中、林地间扬起阵阵硝烟,数颗炮弹曳着尖啸轰击在城门、敌阵,登时炮弹坠地将龙造寺家武士轰得阵脚大乱。 值此危机之时,松浦隆信心底却轻松起来,不论那是谁,至少他们确如自己所想,是来进攻龙造寺家的。 他脑海中闪过最大的问题并非来者何人,而是看着两处炮弹落点,琢磨这支军队的南蛮大筒想要轰击的究竟是哪? “打中了!” “前进!” 伴着齐行长欢快的高呼,陈八智抽出战剑前指高呼,结成鸳鸯阵的旗军阵势中唢呐声高亢,硝烟里蹲伏的旗军个个起身,千户大旗下一面面百户旗自地上立起,一杆杆高大的铁头狼筅旁,小旗官执旗前行,身后旗军紧随列阵。 此时龙造寺兵势少半军兵已攻入城中,余下也有不少在城外窄桥拥堵,骤然遭受不知从何处攻来的炮火令他们军心大乱,不知该攻入城内还是退向城外好。 锅岛直茂遭此袭击心中也是大惊,他心中不善的预兆应验了,但直至此刻他依然认为攻来的是岛津家兵力,以为相良阿苏诸豪族已与岛津联军,如此一想心中更为惊骇,第一个反应就是派人传信给佐嘉城的家主,告知其岛津攻来的消息。 虽然岛津是怎么到这来的他也不知道,但此时此刻,能神不知鬼不觉攻入平户的只有松浦党的海贼与岛津家的水军,但松浦党没有大筒,尤其没有这么多南蛮大筒。 传信武士才刚翻身上马,锅岛直茂已指挥围城军左翼借助城下町林立屋舍与道路摆出迎敌阵形,大队枪弓足轻依仗屋舍准备阻敌,两支铁炮百人队在阵势最前排出直阵准备应对敌军冲击,同时下令攻入城中的部下尽快撤出。 “要尽快攻入城中,依靠草野城据守等待援军才行,现在撤出先前辛苦百废了!” 面对百武贤兼的责难,锅岛直茂并不动怒,道:“我等攻取草野城,是因两门南蛮大筒,方才敌军大筒不下十五门齐射,据守土垒城砦你能守住?” 百武贤兼被问得哑口无言,南蛮大筒对城砦的攻势太强,再坚固的土垒木城都像纸糊的一般,即使此时此刻他们攻入城中又能如何呢? “先把军势撤出来,布置防备,敌军势大就撤军。”锅岛直茂道:“留有兵势最重要,不计较一城得失。” 每个人眼中的战争是不一样的,在陈八智眼中,战争是心术,所以他挑选最恰当的时机,只是一击,就能使敌人军心大乱。没有军心的敌人,才是最好的敌人。 六部百户兵马排成线阵向前推进,说是线阵,其实就是长蛇阵打横,六个百户部都是方阵,大盾手在前圆盾刀手在旁,后面跟着两个枪矛手与狼筅兵,最后则是三名铳手与保护他们的杀手。 声如霹雳炸响,六百户阵后数门火炮齐射,炮弹破空带可怕尖啸轰在敌军阵前,并未造成什么伤亡,却让正扬铁炮高抛欲射的铁炮队慌乱,不少人受到惊吓提前放响铁炮,两道线阵噼啪响成一片,阵线也为之动摇。 等他们再整队成阵,六个明军方阵已先后逼至二百步。 此时锅岛直茂也将己方两门南蛮大筒调转方向,正对敌阵轰出。 轰!轰! 两门西班牙舰炮先后轰响,仅仅二百步距离火炮瞄准能力已不是那么重要,一颗铁炮弹正落在百户阵形正中,砸翻当先两名盾手后滚入狼筅手与矛手之间,接着横穿数人而走。 杀伤十数,更惊恐的是令这支新兵百户阵势接近溃散,百户与小旗高声叫喊着约束部下。 另一颗炮弹并未直接命中战阵,在阵前三十多步落下,弹了几下滚落在阵势左近,即便如此也使这个百户队向前的攻势放缓。 仅仅片刻,锅岛直茂抓住机会策马高呼着穿过铁炮队左右,命他们放响铁炮攻击敌阵,同时下令长枪足轻集结,他已看出敌军兵力并不多,堪堪数百人,哪怕仅是城外部下也有一战之力。 攻势受阻的陈八智并不担忧,抬手就有部下向林中摇旗,转眼间埋伏林中的火炮丙旗收到进攻信号,数颗炮弹直朝敌阵轰击过去,摧枯拉朽般扫过城下町正在聚集的长枪、和弓足轻,令敌军后方大乱。 噗噗噗! 过早发出的铁炮并不能在百步之外穿透蒙着铁皮的大盾,即使有几颗铅子铁子见缝插针打入旗军阵形,也轻而易举地被胸甲挡下。 原本被炮击后士气低落的吕宋旗军突然发现敌军的鸟铳并不能杀死自己,一时间战意大盛,不过在旗官的约束下谁都不敢率先放铳——不听发令提前放铳是要被割掉耳朵的。 继续,继续在鼓噪的唢呐音中沉默地进军。 陈八智在后方看着敌军足轻集结一处,两军相距已近百步,张手下令道:“火炮轰击,吹鼓变调,旗军分阵,虎蹲齐射鸟铳轮射!” 炮声再度响起的转瞬之间,敌军足轻分数队向前挺进,他们已经能看清飘扬的镶龙旗,旗军阵势当先盾手突然分开,整个阵形变得松散,三名鸟铳手交替上前,在阵势空挡中向他们发出少量而整齐的轮射。 “铳手甲,放!” 百户的高声下令中,数十杆鸟铳由各个方阵向前放出,脆声闷声响起一片。 硝烟弥漫里,足轻冲锋并未停止。第七十三章颤动 “全旗退缩,小旗斩首;小旗战死,全旗斩首——合阵!” 草野城外厮杀战场,龙造寺氏倭兵士气高昂不惧死伤给各部百户留下深刻印象,在即将短兵相接前像过去他们的操练那样,高呼着有戚氏血统的军令,喝令旗军。 三排鸟铳轮射转眼放完,转眼打出丰硕战果,但显然还没有让敌军崩溃,毕竟一次轮射仅有不到一百六十杆铳打响。 不到,是因为有人没有按时放铳,既是他们操练整整一年,也依然是新兵,对新兵而言这在所难免。 耳朵被长官割掉,也在所难免。 分开的松散阵形随一道道军令蹴而合并,一排大盾手架着长矛,中间分出狼筅挥舞的位置,在狼筅手旁边则是手持腰刀伏低重心的藤牌手,他们是短兵相接后护卫己方的主力。 旗军之后的陈八智手按火炮皱起眉头,他的旗军六部百户仓促下难免紧张,四部百户合兵,一部受火炮惊扰行军缓慢的百户稍稍落后,另外一部被火炮杀伤十数人的百户军阵则来不及汇合就被倭人列阵在五六十步外一阵箭雨命中。 和弓射出箭矢力大,虽不远但威力不弱,尤其上百张弓齐射极具震慑,落入步阵便引处处惊惧叫喊,把陈八智看得又好气又好笑。 原本就士气低落的百户队被箭雨直袭,虽然先头大盾挡住不少箭矢,但仍有箭矢抛射在阵势当中,有人倒地在他意料之中,可他的阵势边沿居然有俩人崩溃了,撒了兵器尖叫着向后跑。 甚至还有个人身上还插着箭,显然是阴差阳错下有箭穿透胸甲,可他们跑什么? 透了胸甲,里面还有锁甲,即使侥幸箭头射进锁甲环里,尚不足一个指甲盖深,不跑是绝对死不了的,可跑了,即使没被敌军接下来射死,也要被己方督战射杀。 因为吕宋旗军胸甲都是单面的,只护前胸,不护后背,单单锁甲既不能防备弓箭也不能防备鸟铳。 没跑出几步,一个被百户以手铳射杀,另一个被督战兵以弓射翻,百户甚至来不及装药便高呼着旗军防备冲击。 提着倭刀与长枪的敌军足轻已在数十步外列出阵势,随秃头队长鸟音怪叫着踏步向前。 此时另一端五部百户的阵势已发现友军受挫,在千户指挥下向那边缓缓移动,队列末尾的鸟铳手装填完毕,左翼百户麾下三十名铳手借此时机向对阵敌军放出一排鸟铳,大步跑回队列后向右侧转移。 “还没装好?” 随陈八智不耐烦地催促,五斤铁弹被推进炮膛,身边十数具火炮的炮手一一报告装填完毕,陈八智眯眼望向阵前报出几个角度,各尊火炮缓缓调整,等他们将炮口对向预定位置才发现瞄准的是前方分成两路兵马正汇聚的缝隙。 砰砰,砰砰! 阵前倭兵铁炮队再度闷响一片,在武士首领的驱赶下,各队足轻正式向旗军发起缓慢而有序的冲击。 陈八智的嘴角翘起,挥手向林间做出几个动作,身后执旗手挥动令旗,伏于林间的三部百户借助林间掩护向前以战场平行的位置推进。 敌军黔驴技穷,火炮、铁炮、弓矢,都未能对他的部队造成可观杀伤,倒是敌军将领显然还在慌乱之中,也因从城中跑至战场的兵力持续增援,来不及看出究竟减员多少——他看着呢,敌军虽未溃散,但已有一个百人队悄无声息地躺在地上,更有两个百人队已无力再战。 即使如此,四个由足轻武士混编的百人队依旧踏着大步,迎着鸳鸯阵后时不时高高抬起的鸟铳散射推进至阵前,大片长短不一的竹枪、穗枪齐齐摆下,在双方距离最后几步中试探几下,呼喝声中大踏步冲锋而来。 短兵相接! 嘭嘭嘭。 各式长枪满怀期待地朝能在百步外挡住铁炮的蒙铁皮长牌捅去,你以为上面那是长枪捅在大盾上的声音? 不存在的。 别管是不那么坚固的竹枪还是有长有短的穗枪,甚至造型诡异的十文字、片镰与威力强大的薙刀,面对鸳鸯阵都有一个非常尴尬的问题。 它们都有点短。 龙造寺家足轻使用最多的兵器就是枪,这些长枪的长度普遍在一间至两间半不等,两间一丈,最长在四米五,这已经是很可怕的长度了,足轻举在手上从枪穗到大腿都在颤抖。 而他们面对的,是戚氏精心为他们挑选的铁头大狼筅,杆长五米,狼筅头依照使用者气力挑选一到二尺,故长五米二至五米六不等。 这帮鸳鸯阵里挑选的力士躲在长牌后从缝隙把大狼筅戳出去,左右挥舞上下翻动,上面嘭嘭嘭的声音是足轻因惧怕狼筅刃刺争相躲避而摔倒的声音。 这玩意也很沉,明制七斤半,合将近十斤,重心也不稳。这就造成初次短兵相接是两拨颤抖者之间的战斗,能精准地把敌人戳翻对双方来说都不可能,看的就是谁更长。 百武贤兼是想再创勇武威名,持太刀冲进去的,他很清楚不冲出一个缺口,他的部下根本不能杀入敌阵。 凭借灵活身法躲过胡乱扫荡的狼筅,接着颇显狼狈地闪避来自长牌后两杆长枪的戳刺,百武贤兼大喝一声举刀迸跃出去,逼入长牌大盾近前,凶狠地撞击在大盾上,直将其后盾手装得踉跄倒退半步。 还来不及冲入一闪而逝的缺口,就见刀光闪烁间长牌两侧缺口两个提藤牌的刀手翻滚而出,抬刀劈头裹脑地斩下。 寒毛根根竖起惊骇之下哪里还顾得上冲杀,接连闪避堪堪躲过刀劈,不料被两杆长枪先后扫过脚踝与头顶,直将人扫倒下去,凭借精悍武技向后滚出,却刚好滚到狼筅上。 一阵挂刺铠甲的声音里,百武贤兼狼嚎着打滚窜回阵中,捡回一条性命。 高价购来明国彩缎缝制的内衫被挂出道道伤痕,露出内里血肉;视若性命的大铠武具因缝接甲片的绳子被割断甲片散了一地,兜还戴在头上就是被敲得有点晕,穿马上沓草毛皮鞋子的脚踝也被抽得生疼。 他清楚地看见,原本该在他头盔上金光闪闪的兜前立此时正挂在那杆给他带来巨大痛楚的狼筅上,随大盾后看不见人影的力士手臂起伏有规则地颤动,颤动。第七十四章重赏 百武贤兼这个名字就像有马晴纯一样,都是标题党。 他手持寸兵没怼破鸳鸯阵,片甲遮身被大毛竹捅得遍体鳞伤,可他的确有不俗的勇武,这勇武让他成为幸运儿。 毕竟比那些提着薙刀、太刀冲击鸳鸯阵的足轻,百武贤兼运气好太多了,在短兵相接中,那些人死得最惨。 交兵似乎爆发在瞬息之间,数息之内,鸳鸯阵前倒下一排倭兵,狼筅、镗把、长枪、短刀,总有一个能把他们干翻。 躺倒在地这帮人未必都死了,有不少就只是被狼筅割伤,没有大铠或具足保护的他们在接触之初就会在身上留下寸深伤痕,稍有运气不好,就能割断几根筋。 能在交兵后既躲过狼筅,也躲过己方枪林的毕竟少数,大多数人都在阵前翻滚着吱哇乱叫。 不是他们想这么毫无仪态地大叫,武人有武人的尊严、男子有男子的气概……实在是太疼了。 几部百户各据阵中,环视左右几乎在初次交兵后得到相同的战果,他们根本就没减员,这种时候下级将官的统帅能力缺失就有所体现,原本仅为南洋旗军总旗官的他们尚不具备独自领军的才华,各个忘乎所以地下令前进。 五部百户有前有后,就使原本密不可破的阵势出现空缺,但这稍纵即逝的战机没人能抓得住。 大将百武贤兼还在那因为痛楚而满地打滚,因满地打滚而更加痛楚,哪儿有空顾得上他们? 下级武士们就更别提了,这帮人刚才冲得最猛,现在该死的都死差不多了,仗甲胄厚实没死的现在浑身也最疼,各个瞧见黑乎乎的大狼筅就心有余悸,哪里还敢再冲一次。 倒有几个有见识的足轻高喊着敌军空隙,可他们没号召力,等武士老爷们发现,各部百户也发现问题所在,战阵都闭合了。 趁敌军畏惧之时,铳手与杀手一同上前,杀手割取斩获首级、鸟铳手隔长牌举铳过头顶,向十步之内坚守武士最后尊严的长枪足轻随缘放铳——这种距离,他们的铳术显然与龙虎玄坛真君非常有缘。 各阵先头砰啪一阵铳鸣,直接击破武士道壁垒,百武贤兼左右一看身边只剩百十个残兵败将,高喊着撤军以怪异的跑步姿态向草野城下窜去,边跑边让后边来增援的足轻队赶紧退走。 姿势怪异主要在手,伤口太多捂哪儿都不合适。 镶龙旗飘扬在平户岛田野,陈八智甚至还未开炮轰击预计中包抄两翼的敌军,就见前军各部百户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气得他头顶冒烟,怒冲冲地命炮兵发炮,打出令旗让旗军救援。 大部队战事是结束了,可他娘旁边还有个百户陷入苦战呢,这就没人管啦? 轰鸣的炮火中,几个百户后退看着主帅大旗,这才发现在他们右翼百,不,已经不是百户了,四个不到十人的鸳鸯阵在数十名敌军足轻与百名弓手的进攻下节节败退,已经快退离他们几百步,以至于那些杀兴起的倭人军士都没看见他们大将已经撤退的事实。 没有悬念,左翼的原野与右翼林间杀出的旗军达成包抄,鸟铳队自敌军腹背两侧放铳,几十个鸳鸯阵扑杀而至,摧枯拉朽般达成合围,干净利落地赢得这场战斗。 眼看敌军退去,陈八智不顾部下初尝大胜的百户们一再提议的追击,挥手下令让部下就地休整,火炮聚合在一起寻找高点构筑炮兵阵地,数人头去了。 草野城里的松浦隆信不是傻瓜,原野中一面倒的战斗被他看得一清二楚,锅岛直茂命部下自城中突出向西增援不到一半,后面的人都被衔尾追击的松浦家武士纠缠。 尤其在大队足轻被旗军大败后,松浦家甚至派出一票骑马武士提铁炮下马轰出一阵后提刀跃马,城里或持鸟铳、火绳枪,或持短兵和弓的倭寇队也恢复凶悍本性,连简陋腹当都很少见的他们却能挥舞太刀追逐砍杀那些龙造寺武士,直将锅岛直茂所率领的军势尽数击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