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舟可不像唐主任那样老眼昏花,他一眼扫清纸上的大致内容。他盯着唐主任的那半截清晰半截模糊的盖章,忽然一笑,然后伸手拉开抽屉,把自己的印章和印泥都给她。顾小曼接过印章,沾点印泥,啪一声盖好,然后吹了吹:“多谢啦,老胡今天在不在办公室?”“在。”“我去找老胡,要是我跟他打起来,你记得来救我。那个死胖子估计有两百斤,我只能跑赢他。”谢云舟笑了笑:“你先去。”顾小曼前脚出门,谢云舟后脚给冯裕安打电话。“裕安,你去王副厂长那里,跟他汇报下个星期的一项工作……”冯裕安得了任务,很听话地去了二楼。顾小曼从谢云舟屋里出来,往胡厂长办公室去,走到胡厂门口,听到里头有人在说话。很不巧,两个人讨论的对象就是她。胡厂长和厂办公室闫主任。“胡厂,小顾晌午回来了,贤惠的很,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做饭洗衣带孩子,下午谢总工都换上干净衣服了。”胡厂笑了笑:“家里没有女人怎么能行,云舟年轻不懂,我要不给她按着,就那丫头的劲儿,等谢书记退休,她肯定要爬到云舟头上去了。”“谁说不是呢,这丫头聪明是聪明,就是从头到脚都写着桀骜不驯四个字。从小就在龙湖镇出了名,动不动把顾耀堂撵得满院子跑。”胡厂长哈哈笑起来,然后门口传来敲门声。胡厂长闭上大嘴巴:“进来。”顾小曼似笑非笑地进了屋,用眼神告诉他们,你们说我坏话我听到了。闫主任非常尴尬,天地良心,他真不是故意要说人家小媳妇的坏话。他真是第一次说顾小曼的是非,没想到被顾小曼抓到了。“胡厂好,闫主任好。”胡厂咳嗽了一声,又嗯一声:“小顾来了,坐。”然后他端起茶杯喝水。顾小曼看向闫主任:“闫主任,这几天我住我哥家里,我爸回去了两趟,他还跟我说呢,有些想闫主任,等过一阵子得闲,回来找闫主任打牌。”闫主任头皮发麻,谁想跟那个烂赌鬼玩啊。他勉强笑了笑:“小顾来了,我也有一阵子没看到你爸了。你找胡厂汇报工作?我也要回去了。”顾小曼道:“闫主任稍等,正好您也在,我这上面也需要您签字呢。”闫主任有些奇怪,什么东西还需要他签字啊,他跟电气专工的工作也扯不上关系啊。顾小曼把东西往他面前的茶几上一拍,同时给了他一根笔。闫主席一看,顿时开始冒冷汗,这,这,这如何是好。他看到了唐主任和谢云舟的私人章,心里直骂娘。两个狗东西,把难题推到我这里来。闫主任十分后悔,他为什么要在上班期间来找胡厂长拉闲话。如果他不在,那肯定是胡厂先签字。现在这个女土匪把东西先给了他,他咋弄啊!签?那肯定不能啊。不要说等谢家动手,顾耀堂能把他祖坟骂塌。不签?看这丫头今天不能善罢甘休。形势比人强,闫主任赔个笑脸:“小顾,你这孩子,咋写这个。你在我们厂里前途大好呢。”顾小曼轻哼一声:“这工作啊,我难以胜任。我是个女人,现场工作千头万绪的,且都是些男人,他们闹起来,我抹不开脸面,管不住。再一个,我家里两个孩子呢。我们两个都上班,连个做饭的都没有。女人嘛,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家云舟有出息,我以后也享享清福。在外头奋斗久了,这浑身上下都写着桀骜不驯四个字,不利于家庭和谐。”闫主任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胡厂从茶盏里抬起头看着顾小曼。他是第一次见识到龙湖第一美人,哦不,龙湖第一母老虎的口齿。啧啧,谢家小儿真是牙口好,这母老虎浑身是刺儿,咋吃得下口。闫主任向胡厂投去求救的目光。哪知顾小曼今天打算杀鸡儆猴,不,杀猴敬猪。这闫主任瘦得跟猴儿一样,胡厂长胖的像猪一样。“闫主任,签呀,我这笔能写字的。你要是不想签,把你的章拿来盖一下也行。”闫主任吭哧一会儿后灵机一动:“小顾,员工调动,这个需要人事科先签字的,你去找人事科主任先签字,我再签。”顾小曼对他灿然一笑:“闫主任,刚才我去看了,人事科主任去总厂出差去了。”闫主任顿感流年不利,他妈的,今天怎么被这母老虎抓住了。他知道,谢云舟的办公室离这里不到十米远,这小子肯定故意的!闫主任没法,只能继续哄:“那这样,你先跟我去办公室,我没带章。”顾小曼不上当:“我就在这里等,我还得找胡厂签字呢,听说胡厂等会儿要去总厂开会,我今儿赶紧签了,明儿就不用来上班了。”772-赌鬼爹的威名闫主任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本意是把顾小曼哄走,然后让胡厂赶紧走,不然这母老虎闹起来,胡厂丢脸。谁知顾小曼不上当,要在胡厂办公室等他拿章过来。闫主任实在没办法了,他既然是胡厂的铁杆心腹,这个时候得给领导解围。“小顾,你这个我不能随便签。你这流程都走得不对,你应该先找人事科,再找我。”顾小曼收起笑容:“少啰嗦,你就说你签不签吧。”闫主任见她翻脸,知道这时候不能再犹豫,起身就走,不理顾小曼。顾小曼跟到了门外,冷哼一声:“闫主任,请你签个字而已,你走什么啊。我这单子清清白白,又不让你做假账,又不让你报销聚餐的酒席钱,你怕什么啊。我听闫主任刚才在胡厂屋里口若悬河说我坏话的时候,倒是什么也不怕呢。”闫主任听得有些生气:“你这丫头怎么不知好歹,我是为你好。”顾小曼呵一声:“我也为闫主任好,四十多岁的人了,以后在公众场合说话要注意些,别把嘴搁人家大姑娘小媳妇身上。我是母老虎,我是母老虎咋了?我桀骜不驯咋了?我挖你祖坟了?我拐骗你老娘了?你想拍马屁,你就正经干出点业绩来。别一提到工作就知道吹捧逢迎,说人家大姑娘小媳妇的闲话,你是办公室主任,不是我顾家庄村头的碎嘴子!”好家伙,闫主任被骂的脸红脖子粗。说人家大姑娘小媳妇坏话什么的,太难听了。他今儿倒霉,居然被抓到了。整个二楼所有人都在偷偷看热闹。冯裕安躲在王副厂长的办公室里直笑,难怪师父叫他到二楼来,原来是有热闹看。他一边看热闹一边提高警惕,万一要是动起手来,他得出去救人。没办法,闫主任还得继续哄:“你看你这丫头,我那不是说你坏话,我是担心你。”顾小曼呸一声:“你为我好就痛快点给我签字,你不是说我成天把我爸撵的满院子跑么,你今儿要不给我签这个字,明儿我爸自然会来找你有话说。”乖乖,这就威胁上了。就在此时,冯裕安忽然出门喊了一声:“小曼。”顾小曼一回头,看到鬼鬼祟祟的胡厂正打算从她身后溜走。顾小曼快步走到胡厂面前拦住他:“胡厂,你还没帮我签字呢!赶紧签,签了之后我从此跟龙湖电厂再无瓜葛,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天大地大,我顾小曼去哪里都饿不死!也不是非要在龙湖电厂跟人家争一块狗骨头。”胡厂长笑了笑:“行行行,我给你签,只是我要去总厂开会去了,戴书记让去的。你等我回来啊,回来我就给你签。你先去找闫主任,让他给你签。”顾小曼笑一声:“胡厂,戴书记办公室在哪里我也是知道的。要不这样,我跟胡厂一起去,等你开完了会,我们在戴书记办公室碰头,你帮我签了这封辞职信。正好我也不想上班了,成天被一群不要脸的老男人说三道四,真是糟心。什么好玩意呢,自己长一身长毛,说人家是妖怪。”胡厂被骂的也是脸红脖子粗。从他干上副科开始,一直到现在的正处,多少年了也没被人当面这样骂过。顾小曼哟一声:“胡厂你咋了,怎么眼角里都是血丝,是不是血压上来了?嗐,年纪大了就容易高血压,我爸也是的。我成天说他,上年纪了要静心养神,少吃肉多吃斋,他就是不听。”冯裕安在王副厂长办公室里笑得差点跌倒,王副厂长安心喝茶,仿佛没听到一样。胡厂长被顾小曼骂恼了,刚才还笑眯眯的,现在也收起了笑容:“小顾,我要去开会,你让让路。”顾小曼寸步不让:“胡厂,我这字你还没给我签呢。你签了,我就放你走。我已经不打算在龙湖干了,现在我们是平等的,你不是厂长,我也不是下属,我们都是普通公民。作为普通公民,我有权提出我的合理诉求。”胡厂长气得咬了咬牙,对着不远处喊道:“谢云舟,出来管管你屋里人!”顾小曼呵一声:“胡厂在家里威风这么大呢?管管屋里人?胡厂可能不知道,我家云舟是上门女婿,只有我管他的,没有他管我的。”谢云舟慢悠悠踱步出门:胡厂,我不敢管的,我管一次,我老丈人能骂我三天。说完,他试探性地管一管:“小曼,要不还是算了吧。胡厂要去开会呢。”顾小曼眼睛一瞪:“算不算了你说了不算,我辛苦忙活一场,我落下什么了?我落下个母老虎的名声?我落下一群臭男人背地里说我桀骜不驯?你老谢家要好名声,只管把你家七大姑八大姨都送过来让闫主任去一个个点评,我顾小曼不受这窝囊气!”说到这里,顾小曼大声哭起来:“我工作这么多年,哪一点做的不好?我比谁差了?我让他闫猴子背地里说我闲话?要不要个脸,年龄比我爸还大,背地里嚼舌头。你那舌头要是太长了嘴里装不下,明儿买个猪尿包挂嘴上专门装舌头!”冯裕安在屋里笑得直打嗝。胡厂死道友不死贫道:“小顾啊,闫主任也不是故意要说你的,他没上过多少学,不会说话,又上了年纪,你别跟他计较!”说到这里,胡厂对着不远处的屋里喊道:“闫主任,你快来给小顾赔个不是。”闫主任没办法,从屋里走了出来,满脸堆笑:“小顾啊,是我不好。胡厂说得对,我是个粗人,没上过什么学,本来想夸你与一般女子不一样的,可惜肚子里没有墨水,乱用词,让你误会了。快别生气了,我跟你爸也是好兄弟呢。这样,叔今儿说错了话,明儿把你爸叫回来,我请你们爷儿几个吃饭。”顾小曼还在哭:“吃个屁,你最好祈祷我不去告诉我爸,不然你就等着他天天去你家楼下喊你家女同志!”屋里正在喝茶的王副厂长差点被茶水呛到,乖乖,顾耀堂那年调戏贱人汪老娘的壮举还在大院流传呢!773-赌鬼爹杀回来了王副厂长心里很佩服闫主任,你说谁闲话不好,你说她闲话,你是日子太好过了。闫主任这时候忽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妈的,那个烂赌鬼要是闹起来,可比这母老虎厉害多了。闫主任的腰越来越弯:“小顾,好孩子,都是叔的错,叔给你赔不是。这样,今天晚上叔做东,你带上云舟和两个孩子,把你爸和你哥都叫上,叔请你们吃饭,是真的,不是骗你。”顾小曼吸溜了一下鼻子:“少套近乎,你和胡厂今天一起说我坏话被我当场捉住,想一顿饭糊弄过去,没门!”闫主任不停地给谢云舟使眼色。谢云舟终于从屋里走了出来,轻轻拉起顾小曼的手:“小曼,要不让胡厂先去开会吧,脸都哭花了,我给你洗洗好不好?”顾小曼哼一声:“这事儿没完,我马上就给我爸打电话。”谢云舟把她拉进办公室,关上门。胡厂溜的比兔子还快,肥胖的身躯也灵活起来。谢云舟倒热水,找到自己的洗脸毛巾打湿,拧一拧,拿起来轻轻给顾小曼擦脸。“小曼,你骂的真痛快。”顾小曼哼一声:“我要给我爸电话。”谢云舟笑道:“好,等会儿我来打。”洗完了脸,他给顾小曼倒杯温热的茶水:“明儿上班不?”顾小曼喝口水:“不上,你先给我爸打电话。”谢云舟起身往仓库那边打个电话,结果顾耀堂不在,对方听说是顾耀堂的女婿,连忙说自己去喊人。顾耀堂正在霍三嫂的馒头铺里呢,看到有人着急忙慌过来,起身问道:“咋了?我不就下午没去,国栋又找来了?”“不是的,是你女婿,你女婿找你。”顾耀堂这下不敢拖延,女婿没事从来不找他:“巧珍,我去问问什么事儿。”霍三嫂哦哦两声:“顾二哥你去,晚上来吃饭不?”“我忙完了就过来。”不到一个小时,顾耀堂回来了,气哼哼的。霍三嫂奇怪:“顾二哥,咋了这是?”顾耀堂骂了起来:“狗日的闫猴子,欺负老子的闺女。老子自己都不敢欺负,他是个什么东西。巧珍,现在就做饭,随便做点,我吃了就走。”霍三嫂看了看时间,这才下午四点呢。顾耀堂要吃饭,没办法,她只能一边看着馒头铺子一边做饭。顾耀堂刚才提来了两斤肉,时间紧张,她给顾耀堂下了一碗肉丝面。顾耀堂吃的肚子溜圆,把碗一放:“我走了,明儿再来。”辞别霍三嫂,顾耀堂坐公交车径直去了龙湖大院。天呐天呐,顾耀堂回来了!顾小曼下午被闫主任气哭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龙湖大院,据说是闫主任和胡厂长说人家小媳妇坏话,被人家当场抓到了。大院里好多闲人立刻围到顾耀堂身边:“耀堂回来了!”顾耀堂从鼻子里嗯一声。“有一阵子没见面,耀堂这气色越来越好。”“好个屁,一天天操不完的心。”顾耀堂径直去了某一栋楼下,对着楼上喊:“闫嫂子在家不?”看热闹的人都兴奋极了,双眼放光地看着顾耀堂。顾耀堂见楼上没动静,抓住旁边一个人:“你去找冯裕安,让他来见我。”正好五点多,下班时间。那人匆忙去厂门口堵,抓到了冯裕安和许砚秋。二人赶了过来:“顾二叔,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