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瑶微微点头示意:“你好。”赵玉发想搭腔,可对方是个女的,还是个干部,他没有说话。沈君瑶带着两个孩子走了。当天中午,谢云舟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饭,让弟弟去把父亲叫了回来。一家四口围坐在一起。谢文哲看向桌子上的丰盛的饭菜,嚯一声:“今儿过年?”第182章吃人嘴软的谢厂长谢云舟还买了瓶酒,他先给父亲倒了杯酒,又拿起一双干净的筷子,给父母和弟弟夹菜。“爸,我妈正好放假,我们一家子难得聚在一起,提前过年也没什么不好。”沈君瑶给两个儿子夹菜,然后给丈夫也夹了一块鱼。谢文哲先吃沈君瑶夹的鱼:“这鱼还是腊鱼,你从哪儿买来的?”“从农户家里买的。”谢云舟含糊道。然后他立刻岔开话题:“云清,过了年什么时候开学?”“哥,吃饭吃饭,来,吃吃吃,你喜欢吃鸡翅,两个都给你。”沈云清用鸡翅堵住兄长的嘴,可别跟他说学习了,家里有个副校长母亲已经够他头大了,兄长还要啰嗦。谢云舟打住这个话题,开始跟父亲聊天。“爸,刘伯父怎么样了?”“没怎么样,以前分管计划科和燃料管理,现在被打发去分管后勤和工会,燃料管理甩给我,计划科是朱厂长在代管。”谢云舟的心往下沉了沉,后勤归刘副厂长管,那么招聘临时工的权利就在刘副厂长手里。他继续道:“他捅了娄子,就这点惩罚吗?”谢文哲嗯一声:“估计是找到了什么门路,上头只是打发他去管后勤,没有动他副厂长的位置,也没把他调走。等过个三五年,说不定他又起来了呢。”沈君瑶插了一句:“你分管那么多工作,能忙得过来吗?”谢文哲嗯一声:“还行,我一天天除了上班也没别的事。”别的中年男人要操心家庭、孩子和老人,他屁事儿不管,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工作上。他唯一能给家里提供的就是钱。好在两个孩子都大了,寒暑假时聚一聚,倒也亲香。一天到晚待在一起,鸡飞狗跳的。谢文哲还挺喜欢现在的生活方式,他一个月回去个一两回,见见妻儿,听丈母娘说些闲话,寒暑假一家四口聚一聚。沈云清打岔道:“哥,景元耳朵真好了?”谢云舟解释道:“没有全部好,他大部分时间还是在读唇,听力是辅助。好在他比较有毅力,这两个多月已经能听懂很多话。昨天我看了他写的作文,比你写的好多了。”沈云清哈哈笑:“再好也不是你弟,你命不好,就摊上我了!”兄弟两个一边吃饭一边扯闲话,一家四口一句话不提老太太。后面几天,谢云舟每天像只勤劳的小蜜蜂,用心给父母做饭,顾景元给他的年货,被他三五天就造光了。等吃完后,他做了一顿全素。谢文哲奇怪:“今天没肉?”谢云舟嗯一声:“景元给我的都吃完了。”谢文哲挽袖子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哦一声:“弄了半天,都是那孩子给的?”谢云舟点头:“他自己养的鸡和猪,自己抓的鱼,自己种的菜,除了粉丝,别的都没花钱。你吃吧爸,你要是喜欢吃,我明儿再去要点,景元很大方的。”谢文哲夹起一筷子菠菜放进碗里,他忽然觉得这菜变得有些没滋没味。多少人想给他送礼都被他严词拒绝,他的好儿子一下子让他吃了一个残疾孩子好几桌酒席,怕是把人家年货都背过来的。沈君瑶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沈云清在一边叨叨:“哥,这几天你把我的嘴养刁了。”谢云舟答非所问:“妈,咱也该备年货了。”沈君瑶嗯一声:“你姥姥准备了不少,我们少准备点。你吃了那孩子的东西,要给人家回些礼吧?”谢云舟摇头:“不用,景元这些东西一多半都是准备给他妹妹吃的,他妹妹没回来,他就送给我一部分。”好家伙,谢文哲心里更不得劲儿了,原来他吃了人家小姑娘的年货。他心里有点罪孽感。沈君瑶好奇:“她为什么不回来?”谢云舟实话实说,告诉父母顾小曼在张家当住家保姆,天天给张老太太洗屎洗尿的事情。一家子都沉默下来。沈云清先哎一声:“小曼真不容易。”谢文哲岔开话题,跟沈君瑶说过年走亲戚的事儿,谢云舟在一边参谋要带什么礼物。一家子其乐融融。几百公里之外的顾小曼刚刚吃过了中饭,迎接到了客人。闵学东带着一瓶罐头来拜访张国忠,顺带看自己的弟子。顾小曼正在卫生间洗衣服呢,天冷,老太太不需要天天擦洗全身,只需要每天换一下裤子,然后擦洗屁股就好。半个月才给她擦洗一次全身,这是她女儿们要求的,怕冻坏了老太太。顾小曼自然不会反对,减轻她的工作量有什么不好。张国忠一打开门,看到个陌生青年。闵学东很有礼貌道:“您好,请问是张老爷子家里吗?”张国忠哦一声:“我是姓张,小伙子你是哪家的孩子呀?”闵学东笑道:“张老爷子好,我是小曼的表叔。”张国忠哦哦两声:“快请进,小顾,你亲戚来了。”顾小曼从卫生间探出头,然后一笑:“闵叔来了,快请坐,我马上就来。”她把手洗干净,进了客厅,给闵学东倒了杯茶。闵学东把这屋里打量了一番,从进屋开始,他就感觉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味道,这味道不大好闻。他对张家情况有所了解,知道是老太太长期卧床造成的。顾小曼已经习惯了,她每天都会出去逛逛,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她的枕头里有她自己以前晒的干桂花,浓烈的桂花香能遮住异味,她能睡得更香。闵学东从兜里掏出一个类似口红外形一样的东西:“给你的,擦手用,你每天手见水多。”顾小曼一看,是一截棒棒油,笑着接了过来:“谢谢闵叔。”闵学东先跟张国忠聊天,彼此交换了一些信息,闵学东也没瞒着他,说自己以前是顾小曼的老师,后来两人上了同一个学校,认她做侄女。他还告诉张老爷子,自家住在公安局大院。张老爷子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这年轻人是来看看小姑娘是不是受欺负了。第183章傲娇的谢厂长闵学东跟张国忠聊了一会儿后故意问顾小曼:“你过年不回去吗?春节那两天总要回家的吧?”顾小曼笑道:“闵叔,多谢你的关心。之前我困难的时候,张爷爷预支给我五个月的工资,他过年想跟儿孙们团聚,我帮他看几天家,应该的。”闵学东估计张国忠的儿孙们不想到这边来团聚,家里一股子屎尿味儿,自己的儿孙能受得了,儿媳妇和女婿肯定受不了。他心里叹了口气,为了兄长,这孩子肩上的担子太重了。他对顾小曼道:“我家过年那天中午在我哥家里吃年夜饭,晚上我来找你。”顾小曼笑眯眯道:“闵叔,不用的,张爷爷有收音机,我天天干完活儿听收音机,整理点资料,日子还挺充实的。”旁边张国忠有些不大好意思:“小顾啊,本来过年是该给你放几天假的。我预支给你工资,是你干活儿好,且你是小秦介绍来的人。过年你帮了我的忙,小小年纪一个人离开家过年,这样,这个月我给你三十块,以后每个月我再多给你两块钱,你看行不?”顾小曼开心极了:“多谢张爷爷,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老奶奶的。”顾小曼对着闵学东眨眨眼,他来一趟,她就涨了百分之十的工资,过年还能得个大红包。闵学东也对她眨眨眼。他又坐了一会儿,拒绝了张国忠留饭的邀请,很客气地离开。等闵学东一走,张国忠想了一会儿后道:“我知道他是谁家孩子了。”顾小曼奇怪道:“张爷爷,您认识闵老先生?”张国忠摇头:“我不认识他父亲,但我知道他伯父。他伯父立过军功,以前在庐州名气很大。可惜,打仗时受过伤,没有子嗣。后来闵家的恩泽,应该落到了他这一房头上。”顾小曼轻声道:“那太遗憾了。”张国忠笑道:“你运气倒是不错,居然能跟他连上亲。他家以前很有势力的,后来文革期间伤了元气,现在他兄弟两个又起来了,以后不说恢复荣光,好歹在庐州一般人是不敢欺辱的。”顾小曼笑道:“我运气好,闵叔以前在我们村里插队,是我的老师。”张国忠看向顾小曼:“小顾啊,让你受委屈了。住家保姆的工资本来就该比钟点工贵一些的,给你22是你该得的。家里的肉和鸡蛋什么的,你自己看着安排,不要俭省。小孩子不能太瘦了,不然身子骨不结实。”老一辈都喜欢孩子胖一些,顾小曼来张家后小脸蛋稍微鼓了一点。张老爷子看到瘦骨伶仃的孩子就受不了,感觉闹饥荒似的,每天都在劝顾小曼多吃。反正他不缺粮食。顾小曼送走闵学东后,自己出去转了转,这是她每天的放风时间。张家仿佛一个大牢笼,里头一个瘫痪老人,一个古稀老人,还有怪味。而且老太太总是骂人,她本能地不喜欢那个地方。顾小曼一个人走在街头的时候,迎面突然走来个人,她感觉有些眼熟。对面那人一眼认出了顾小曼,欣喜地走了过来:“姑娘,你好啊,我是那家歌舞厅的老板,你还有意向去我那里唱歌不?随时欢迎你。”顾小曼这才想起来,这人就是那天在杏花公园划船时遇到的歌舞厅方老板。她很客气地笑笑:“多谢方老板厚爱,我已经找到了工作,暂时不是特别缺钱。”天地良心,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都在鄙夷自己。她缺钱都缺的要哭了,为此每天强迫自己闻屎尿味儿。可她不能去,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她不想挑战世俗观念。将来她拍拍屁股走了,小曼回来了要怎么办?流言能吃了她!方老板有些失望,仍旧不死心道:“姑娘,你要是愿意,随时可以去我那里的,你唱歌很有天分。你放心,我们那个歌舞厅是干净的,不会强迫你做什么事情。”顾小曼加快脚步:“谢谢方老板,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她快步离去,方老板一脸惋惜地看着远去的女孩。唱歌好听,形象好,落落大方,要是能去他那里,保证场场爆满。顾小曼一个人在张家附近的主干道上转了一圈,然后回到张家,开始每天重复的工作。几百里之外的龙湖镇,谢文哲下班后把儿子叫到小屋里单独问话。“你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谢云舟犹豫了片刻后道:“本来是有的,事情有变,又没了。”谢文哲一猜一个准:“是不是顾家的事情?”谢云舟低声嗯一声:“景元日渐趋于正常,我本来想请您帮他在厂里找份活儿干,不拘什么活儿都行。现在后勤归刘伯父管,我不想让您为难。”之前刘副厂长请谢文哲搭救,谢文哲选择袖手旁观。刘副厂长现在挺了过来,哪怕他只分管后勤和工会这两个权力比较小的地方,他也还是副厂长。谢文哲想塞个人容易,前提是两人关系好。但全厂中层以上的干部们都知道二人面和心不和。他想往后勤塞人,总得跟刘副厂长打个招呼。谢文哲轻轻转动手里的茶杯:“你为何对顾家的事情这么上心?煞费苦心给老子安排鸿门宴。”谢云舟笑了一声:“爸,不至于,景元是个实诚孩子,我们是好朋友,他就是送给我吃的,没有任何想法。”谢文哲哦一声:“他是个实诚孩子,那就是你不实诚了。”谢云舟轻声咳嗽一声后道:“爸,对不起,你不必放在心上,只是点东西而已,我和景元是好朋友,你不必想太多。”谢文哲哼一声:“不跟老子说实话,那老子就真不管了。”说完,他起身端着茶杯就走了。谢云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感觉父亲好像生气了。第184章父子谈心吃晚饭的时候,谢文哲没有理儿子。沈君瑶发现了端倪,不过她什么都没问,跟谢文哲说一些教育系统的人事变动。夫妻两个都是内敛之人,说话时从不争上风,认真聊起来时,看起来倒是很和谐。等到晚上,沈君瑶在被窝里问丈夫:“你怎么跟孩子置气?云舟还不懂事?”谢文哲哂笑一声:“我才懒得跟他置气,我是看他虚伪,不屑与他为伍。”沈君瑶难得生气骂他:“你就是欠云清收拾你。”隔壁屋里,沈云清鬼鬼祟祟地钻进兄长的被窝:“哥,你怎么惹爸生气了?”谢云舟翻身用后背对着他:“跟你不相干。”沈云清呸一声:“不知好歹!你们这些虚伪的人!”等弟弟走了之后,谢云舟一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他明白父亲的意思,父亲可以帮忙,但父亲想要一个正当的理由。他给的那些理由,不足以让父亲信服。他也知道,哪怕后勤在刘副厂长手里,但父亲分管运行分场和六个检修分场这两类主要生产单位,还有计划科这个和钱打交道的科室,在三个副厂长中是权力最大的,厂长和书记很多时候都要争父亲的忠心。厂长书记争权的时候,父亲倒向谁,谁就是老大。且父亲是宗副市长借调来的,人事关系还在市城建局,厂长和书记从来没对父亲说过一句重话。就算父亲和刘副厂长不和,父亲想招个临时工,一句话的事儿。谢云舟在黑夜中睁着眼睛,他该给什么理由呢?他也不知道。他只是想帮忙,景元有了工作,顾家可以搬到镇上来,以后她再回去,就不用住在破破烂烂的茅草土坯房里,不用面对那些心狠手辣的下毒之人。可他的理由不可说,他不能告诉任何人她有秘密。他甚至不能说是想帮她,他只能拿景元做幌子。但他骗不了父亲,他不想说,父亲逼着他说。谢云舟设身处地站在父亲的角度想了想,家里有人这样帮一个非亲非故的家庭,在外人看来,肯定是不正常的。父亲从不做不明不白的事情,父亲喜欢行大道,当个光明磊落之人。谢云舟感觉十分棘手。鸿门宴失效,还打草惊蛇,他还能用什么方法?谢云舟想了一夜,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