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在他家门口,昏昏沉沉靠坐在门上,一直等到晚上,等回了他。为什么要去找他,那时候也没细想,后来有很长很多的时间想了,那种心情却早已消散一空,抓不到头绪。但其实也不难猜,以一个小屁孩的心理,让重要的人看到自己一身惨状,难道是为了逞英雄吗?当然不是,那样委屈,那样窘迫,那样千里迢迢,不过是想看对方为自己心疼罢了。哪怕从小到大,盛珉鸥都没有对我表现出任何这方面的情感。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到一双鞋停在我面前,我才迟缓地抬起头。盛珉鸥垂眼俯视着我,眼里没有任何惊讶,当然也不存在我暗暗期待过的什么心疼。我冲他咧嘴一笑,却因牵动嘴角的伤口,吃痛地皱紧了眉。“哥,我被人打了,好疼啊……”我去拉他裤腿,他不为所动,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声:“让开。”我们两个月没见面,这是他见到我后说的第一句话。坐了太久,我站起来时有些踉跄,扶着门才好不容易站稳。“哥,无论我怎么惹你生气了我都道歉,你别这样。”我抿了抿唇,几乎哀求道,“别不理我。”盛珉鸥看了我半晌,道:“你没有惹我生气,我只是不想见你。回家去吧,再也不要来了。”我没想到他会这样直白,直白到我一瞬间都没反应过来,他甚至都不给我一个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的机会。欲盖弥彰,包着火的纸他并不需要,他要的是连同这簇麻烦又恼人的火一起,将所有的“不受控制”丢出他的世界。见我不动,他索性将我扯到一边,再掏钥匙开锁,好像我就是个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挡路的垃圾,随便踢开就好,根本无需放在心上。无论我怎么做,他都已经做好决定不要我了,那我又何苦再装好弟弟?“我喜欢你。”我看到他开锁的动作一顿,心里没来由升起一股快意,“不是弟弟对哥哥那样的喜欢。”他对着房门完全静止了两秒,闭了闭眼,压着火气道:“够了,滚回去,别再来了。”要是平常,他叫我滚我也就滚了,可那天我就像疯了一样,无所畏惧地挑衅着他忍耐的极限。“你是不是觉得这些污言秽语简直是脏了你的耳朵?弟弟爱上哥哥,好恶心啊。”他握着门把,最终放弃那副老旧生锈到难以打开的锁,转向我,露出凉薄又讽刺的笑容。“你既然知道,就不应该说出来。”他果然觉得我肮脏又恶心。心间猛地升起一道尖锐的刺痛,我定在那儿,心想完了,我可能打架打出毛病了,他们把我的心脏打坏了。我此前一直以为“心疼”只是个形容词,可没想到有一天,它竟然真的在没有任何外力的作用下,产生了撕裂般的疼痛。我缓了好一会儿,艰难道:“是,我应该一辈子保守这个秘密的,起码还能和你做兄弟。现在你已经彻底不想看到我了,对吗?”“我以为我的态度很明显。”盛珉鸥一副只要我能走,他不建议说更难听点的模样。我一哂:“那为什么你能接受齐阳出现在你身边?因为你更钟意他,还是因为……他能满足你变态的欲望?”他眯了眯眼,过了片刻才问我:“你说什么?”声线更低,也更危险。我在撩拨一头野兽的胡须,我知道我在找死,但我停不下来。“齐阳能做的,我也能做。如果怪物只会爱上怪物,那我就做一只怪物。”我平静地说着,将一直背在身后的美工刀显露出来。他看着我,并没有阻止。“怪物……”他呢喃着,“所以你要做什么呢?杀了我吗?”我摇了摇头:“不,我想做那只猫。”那只得到他垂怜,连死后都被他热爱着的猫。盛珉鸥愣了一下,在我对着自己的手臂划下一刀后,他很快明白过来我的意思,双眸微微瞪大,瞳孔都收缩起来。鲜血瞬间涌出伤口,滴落在脏污的地面上。看着地上一点点如同梅花般的血迹,心中长久的憋闷和烦躁竟然在瞬间谈去不少。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抑郁自残了,虽然治标不治本,但的确可以转嫁痛苦。盛珉鸥看着地上的血迹,用极轻极低的声音说了句:“陆枫,你这蠢货。”不等我反应,他冲上来就给了我一拳,重重将我脸砸歪到一边,美工刀也因为突如其来的攻击脱手掉落。拳脚毫不留情砸在我身上,他就像一只被激怒的野兽,没了理智。我摔在地上,他用膝盖顶住我的背,拎着我的头发将我往地上砸。“哥……不要打了……”我开始求饶,恐惧萦绕着我的身心,让我没骨气地认了怂,“再打,要死了……”我以为我可以承受,但其实那不过是小孩子的天真想法。“你不就想死吗?”他拎起我的脑袋,喘息着,憎恶万分地道,“想成为‘怪物’?就凭你?你也配?”“我错了……”我抱住头,整个人都晕晕乎乎,“……我再也不敢了。”盛珉鸥往死里打了我一顿,要说我之前只是初级皮肉伤,那他这一番拳脚下来,基本已经把我打成了残废。打完我,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站起身,似乎整个人松弛不少。“滚回去,我不需要另一只猫。”一阵纸张摩擦的窸窣声,片刻后,他往我衣襟里塞了一百块钱,说让我自己打车去医院。等满脑袋的小星星消退一些,我从地上爬起来,没去医院,附近药店买了点纱布,基础止血后,打了个车一身伤的回了家。回到家的时候,我妈正好晚班回来,差点把她吓得心脏病发。她颤抖地检查我的伤势,追问我缘由。我把锅都推到了和我有仇怨的高年级学长头上,说都是被小混混打的。我妈第二天气势汹汹杀到学校,一定要老师给个说法,没多久那高年级就被劝退了,之后再没见过。第38章早不是了好吗那是场疯狂又无望的豪赌,我自以为是地认为,靠着探知到的那点细枝末节,就能得到盛珉鸥的认同,赢得他的倾心。太幼稚了,也太天真了。不怪齐阳说我是个没长大的小崽子,不怪……盛珉鸥那样生气。我很后悔,不止一次后悔。欲望是泉,少量活血化瘀、强身健体,多了则成没顶之灾,可以将人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人人都当欲望的阀门掌握在自己手里,想关就关,想开就开,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以为高枕无忧,毫无危险逼近的自觉。曾经那个才华横溢,画出惊艳画作的刘先生,盛珉鸥说他听从了心底的欲望,放纵了自己,沉迷于酒精带来的虚幻与快乐。我又何尝不是?我对盛珉鸥的欲望,让我迷失了自我,失去了对事物的基本判断,犯下了一个无可挽回的错误。曾经那些要保护他,好好看顾他的话,成了虚伪的一纸空言。我还说自己和齐阳不一样,狗屁不一样,到头来,我还不如他。起码他变态得坦坦荡荡,不像我,光会说漂亮话。被盛珉鸥打了一顿,反倒像是把我头脑打清楚了,疯狂与混乱在绝对暴力的镇压下得以平复,我开始反思,开始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可笑。那个学期剩下的时间,我都在试图联系盛珉鸥。不敢当面见他,也无颜当面见他,我只好给他打电话,发短信。每天一个电话是固定,然后便是长长的短信,一些琐碎的日常,一些对他的关心,一些诚恳的认错,有时候也会加一些积极向上的正能量心灵鸡汤。他从没有接听过我的电话,当然也没回过我任何信息,就这样过了两个月,学期结束,放暑假了。那是一个寻常的夏日夜晚,我一如既往拨打盛珉鸥的电话,等着我的却不再是冰冷的机械女声。没有人说话,耳边只有轻浅的呼吸声,我激动地从床上一下子坐起身。“哥……”我的声音都在颤抖。盛珉鸥就像忘了我们上次的不愉快,让我第二天去见他,在我们小时候经常去的那座废弃的烂尾楼。虽然地点有些奇怪,但我从不会质疑他的话,他让我去,我就按照约定的时间去了。那里离我家并不远,我去得比约定时间早一些。可在那里我并没有见到盛珉鸥,反倒碰到了早已等候多时的齐阳……膝弯一痛,我歪倒地扶住马桶跪倒在地,回过头去,正好看到盛珉鸥收回手里的鹿角杖。他后背抵着门,嫌弃地用杖尖挑起我的下巴。“别假惺惺,也别装出一副处处为我着想的样子了。你看护不了我,我比你更知道要如何才能在这个世界生存。”杖尖慢慢下移,划过锁骨,点在心脏的位置,“你以为你能为我做什么?连开车你都开不好,还妄想成为我的指路明灯?你保护不了任何人,陆枫。”我一动不动,静静注视着他:“你说得对,我的确是假惺惺。”他眉梢微挑,我莞尔道,“拿捏你的感觉,也确实很爽。”盛珉鸥的表情变得有些恐怖,手杖点在胸口的力道也更大了几分。“你这……”我在他出口骂我之前,一把抓住手杖,猛地扯向自己。他一时不查叫我得手,失去平衡身体往前倾了倾。我一手抓住他的衣襟,一手按在他的后脑,不管不顾咬上了他的唇。我们就像两头愤怒的野兽,彼此撕咬着,反抗着,挣扎着。鼻尖是污浊的腥臊气,尿液沾在盛珉鸥雪白的衣襟上,不觉肮脏,反倒越发升起亵渎了神灵一般的快感。手指插入发根,湿热一片,也不知是汗是水。那根本不能叫“吻”,它没有丝毫柔情的地方。一开始只是我单方面的袭击盛珉鸥,啃咬他的双唇,咬破皮,咬出血。盛珉鸥激烈反抗,却难以在狭小的空间甩脱牛皮糖一样的我。谁让他锁门了,活该。后来盛珉鸥显然也被我激怒了,开始反击,回馈我更多疼痛与伤口,差点没把我舌头咬掉。最后也不知该说是一吻结束,还是一场械斗结束,停下时我俩都是气喘吁吁。他唇角被我咬破,染着一点红,脸色青了又黑黑了又青,活似被流氓非礼的大姑娘。我的嘴估计也没好到哪里去,想摸摸伤口,手抬起了,猛然记起这是一双被尿滋过的手,又放下了。“来,你随便骂。”我没脸没皮的模样,爬起来一屁股坐到马桶上,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盛珉鸥拾起方才混乱中掉落的手杖,撑着站起身,还没来得及对我开骂,门外传来有人,还不止一人进来的动静。盛珉鸥僵硬片刻,放轻了动作,我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忽然想知道……他会不会出声。会不会让别人知道,他在公司厕所的隔间里,和自己的弟弟行不轨之事。我的手掌贴在他腿上,一路攀爬,来到了他十分重要的位置。盛珉鸥瞪着我,目光阴冷恐怖,但没有出声呵止。我知道这还在他可以忍耐的范围。“楼下那家茶餐厅不错,他们新出的菠萝包正点……”“奶茶也不错,就是喝了容易睡不着。”走进洗手间的两人开始闲聊起来,似乎并没有发现我和盛珉鸥的存在。我得寸进尺,缓慢地,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拉下他的拉链。他抓住我的手,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里是他的国度,他是这里的王,他怎么可能让他的臣民发现自己如此狼狈被动的一面?我知道他不会出声,他必定隐忍,于是愈加肆无忌惮。任他抓住胳膊,我抬眼冲他挑衅地一笑,缓缓俯**。“香肠也好吃,又粗又长呃……”说到一半,那人好像意识到话语有些歧义,尴尬停顿片刻又接上,“反正就是很好吃啦。”另一个人倒是没有听出不对,还在附和:“是哦,就是太烫了,当中还有芝士心,上次我咬了一口差点把我舌头都烫掉了。”“对对对,还有他们家的撒尿牛丸,真的会撒尿,****,特别过瘾……”能不能不要在厕所讨论香肠和牛丸讨论得这么激烈?搞得我都饿了。不小心一用力,头顶立时传来一声吃痛的闷哼,随即头发被人抓起,盛珉鸥想将我扯开。外面的两个人一边继续讨论着茶餐厅的美味,一边洗了手慢悠悠离开了男厕。关紧阀门滴水不漏很容易,但将裂开的水管再堵住,却并非那么轻易就能达成的事。欲望便也像如此。而男人的欲望更甚。男厕重新恢复我和盛珉鸥的二人世界,静默却依然延续。仔细听倒也不光是寂静,还是有些细碎的、引人遐想的音节不时泄出。到最后,已经没有人去管会不会被人听见,有没有人进来。盛珉鸥松开我,靠在门板上,喘息着抄了把自己的头发。我转身吐掉东西,按了抽水键,期间听到身后开锁的声音。等了会儿再回头,果然人已经走了出去。我抽过一旁卷纸擦手,也跟着离开了小隔间。盛珉鸥盯着镜子里,自己凌乱的衣襟,已经破皮红肿的唇角,脸色难看。我占了另一个洗手池洗手,见他如此,不怎么走心地道了歉:“不好意思啊,下嘴有点重。”我下嘴重,他也没轻到哪里去。吐出舌头,我检查了圈,发现果然被咬破了。真是还好我躲得快,不然舌断人亡。我抽了纸巾擦干手,完了不再理他,也不看他,转身出了门。之后我也懒得再去事务所,想着第二次庭审直接去旁听就好,第二天就回当铺上了班。一进门我就看到魏狮坐在我那位子上,柳悦嗑着瓜子与往常一样在追剧,不见沈小石。“怎么是你啊?”我脱去外套丢到一边沙发上,趴柜台上问,“我小石弟弟呢?”魏狮从手机里抬起头,讶然道:“你怎么回来了?你哥好全了?”“你不知道他是超人吗?第二天就好全了。”魏狮翻了个白眼,收拾东西起身将位子让还给我。“我也是今天来顶班的,小石家里有事请假了。”我一听,愣了愣,认识沈小石这么久,我还从来没听他提起家里的事。似乎他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无父无母无亲人,还没会说话就先会打架。“我听到了,是个女的打电话给他的!”柳悦举手道。我与魏狮对视一眼:“不得了了,小石长大了!”“我家有儿初长成,不容易不容易啊,晚上叫上大壮,去你家吃红豆饭。”魏狮开了铁门,走到我边上,颇为语重心长地一拍我肩膀,“咱家就剩你啦,你抓紧点。”咸吃萝卜淡操心,早不是了好吗?我刚要刺激刺激他,柳悦丢了瓜子,捂住耳朵道:“你们说什么少儿不宜,我还小呢!”然而当晚魏狮联系沈小石,没有联系上,打他电话都是关机状态,红豆饭只能泡汤。接着第二天,第三天,没人联系得上沈小石,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第39章我本来就能赢我和魏狮去沈小石租的房子那儿找他,拍了半天门没人应。沈小石是本地人,但从出狱那天起就和家里没联系过,一直住在外边。他平日里看着大大咧咧的,嘴却很严,从不提家里的事,而我和魏狮也没问过。这年头,谁没点不能说的秘密。“怎么办?”魏狮盯着门锁,长眉深蹙,“暴力破门?”现在已是晚上九点多,老旧的楼房因为糟糕的隔音,走道里萦绕着不知哪层哪户人家播放的战争片音效,炮弹声不断。要是我俩在这暴力破门,整栋楼的人说不准都要出来看热闹。“不好吧,人家还以为我们入室抢劫呢。”我这一副良民样还不要紧,可魏狮往旁边一站,大花臂,板寸头,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啊。魏狮抓抓脑袋,挑剔地打量我:“你在里面那么多年就没拜哪个高人为师,学到一些神秘的技能吗?”我睨他一眼:“有啊。”他一兴奋,“我学会了如何辨别傻X。”魏狮“操”了声,继续去拍门。“三哥?枫哥?”突然,黑暗中传来悠悠男声。我和魏狮齐齐一激灵,转过身去。沈小石站在我们身后不远处,手里领着个塑料大袋子,似乎正购物归来。他脸色不太好看,眼下黑眼圈很重,衣服也皱皱巴巴,跟几天没换洗了一样。人没事就好,我松了口气,刚想说两句,魏狮大步走过去,一巴掌呼沈小石脑壳上,又重又响,吓得我皮都紧了紧。“你是不是有病?”魏狮凶神恶煞开吼,“给电话充个电你能死啊!”魏狮那力道不是开玩笑的,实心木板都给他劈断过。沈小石双手捂住脑袋,有些委屈:“我今天刚回来……手机这两天在外面没地方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