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石的那支手机我已经还了回去,现在视频原件分别在我和易大壮的手里,我给莫秋发的,是打过码、遮住我脸的修改视频。莫秋看到茶几上手机震了震,迟疑地拿起查看,不一会儿,扬声器里传出让我耳熟到都要背下的对话,将罗峥云的银邪歹毒展现的淋漓尽致。“这是……”莫秋瞪大眼,脸色不见好转,反而更白了几分。他看向我,不敢置信道:“陆枫,你……你做了什么?”视频虽然抹了我的脸,但声音却没有变化,他认出来也不奇怪。我故作潇洒地一笑:“钓鱼执法罢了。没事,他什么也没对我做,反而是我把他狠狠揍了一顿,你不用担心。”对我做什么的另有其人,我总有一天会把他找出来,让他后悔那天轻率的决定。莫秋愣愣看着我:“你……”我发现他盯着的地方不对,连忙捂住颈侧。看到我的反应,他好似确认了什么,面孔一点点扭曲,不受控制地皱起来,我心觉不好,刚想说点什么活跃气氛,他已经爆出了响亮的嚎哭。不同于他之前总是怯弱的、默默的流泪方式,他这次哭得非常大声,眼泪鼻涕流了满脸,跟个伤心到了极致的小孩子一样,已顾不得维持成人的形象。“对不起……”他几乎是对着我用嘶吼的方式说出这三个字,“呜呜呜……对不起……我要是更果断一点……你……你就不用这样……都是我的错……我总是连累你……对不起……”一大颗一大颗的眼泪砸在手机屏幕上,他用手不断抹去脸上的眼泪,却怎么也抹不干净。我心里轻轻叹息一声,安慰他道:“没有,什么也没发生,你别多想。这都是为了下套做的牺牲,只是被咬了一口而已,没什么的……”莫秋依然故我的痛哭着,不断向我说着对不起,说着都是他的错。我见劝不住他,索性等他发泄完。哭了一刻钟左右,他嗓子哑了,眼泪干了,鼻子也通不了气了,这才打着嗝平静下来。“把这个发给罗峥云,要他以后不许再靠近你威胁你,不然你就把这个发给媒体,发到网上。”我指尖点着他的手机,嘱咐道,“明白吗?”莫秋抿着唇点了点头。“我真的没事,你不用感到内疚。”我起身要走,不太放心,同他再次申明。莫秋浑身一震,抬头看向我,冲我露出一抹难看至极地微笑。“嗯。”我不知道他相没相信,也许是不信的吧,但没关系,从今以后这些就和他彻底没关系了,剩下的都是我自己的事。我以为是这样。我以为会这样。但世事难料,当我隔天正在当铺里为客人鉴定一枚钻戒时,柳悦惊呼一声,念出了电脑上弹出的一则突发新闻。“影星罗峥云因涉嫌性侵袭击一名莫姓男子,被警方带走调查?天啊,怎么会这样?罗峥云是gay,还强暴男人?这都什么鬼啊!”钻戒失手掉到桌上,我错愕抬起头。那个胆小又懦弱的莫秋,那个一直说着自己做不到的莫秋……竟然报了警。而更让人没想到的是,24小时后罗峥云便被自己的律师保释出警局。罗峥云全程戴着口罩墨镜,半点不露。他身边的律师则坦然许多,就算被无数长枪短炮对着,都快戳到脸上,步伐依旧从容,英俊的面容也不见丝毫恼怒。风度翩翩,高大挺拔,与罗峥云走在一起,体面的好似另一位明星。这位律师,便是我那许久不见的养兄,盛珉鸥盛大律师。盯着屏幕里的直播画面,我简直想要朝着老天鼓鼓掌,再赞一句:“真是好大的surrise啊!”第22章他图什么?我问莫秋,怎么突然想通了要报警。他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我不想做个永远被人欺负,无法反抗的人。更不想因为自己的懦弱,带给别人伤害。”说这些话时,他抖得很厉害,“放过他,下一次受伤的可能是任何人,我认识的,不认识的,路上的路人,别人的孩子……我不想那样。”过去我总觉得自己和他不是一路人,我们性格不同,爱好相左。他木讷内向,我活泼好动;他胆小怕事,我无所畏惧;他总是低着头走路,我从来昂首阔步。碍于师长的请托,我不得不将他这个累赘带在左右,可在心里,我其实并不愿和他来往,所以毕业后很快同他断了联系。他与我可谓南辕北辙,如果“安静”也算优点,那大概是我对他唯一的正面评价。然而此时此刻,他却让我有些刮目相看。曾经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现在竟然想去保护别人了。还是以一人之力,抵挡那样的庞然大物。只希望他永远不要后悔今天的选择,不要后悔去做一个懂得反抗的人。我看他情况不错,甚至比之前精神还好些,又说了两句话,让他好好休息,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欲走。莫秋送我到了门口,穿鞋时我忽然想起还有件挺重要的事没说,便道:“对了,罗铮云的律师是我哥。”“你哥?”莫秋的声音有些茫然,很快又变成了诧异,“来参加你家长会的那个好可怕的哥哥?”我一愣,老半天才想起来是有家长会这么回事,但“好可怕”是几个意思?“对,就是他。”穿好鞋,我朝莫秋挥手道别,“你放心,虽然是我哥,但我们这些年关系不怎么样,我就是知会你一声。走了!”盛珉鸥的确给我开过一次家长会,就在我初三那年。我爸去世后,养家的重担便都压在我妈一个人身上,平日里除了学校的正职工作,她还在外头做了许多兼职,寒暑假、双休日都不得空。那次家长会恰巧是在周日,订这时间,本来是为了方便上班的家长们尽可能的都来参加。可我妈偏巧就是没空,怎么都没空,最后只得让唯一也是仅剩的能空出时间的盛珉鸥代为参加。盛珉鸥那时已经19岁,各种意义上的成年,老师虽然惊讶于来了位这样年轻的“家长”,但因为知道我家情况特殊,也没多说什么。初三,快中考填报志愿了。那次召开家长会的主要目的,便是解答一些填报志愿上的疑问,指导志愿填报工作,因此学生也需要坐着一起听。我家好歹还有盛珉鸥,莫秋却只有他一个人。填报志愿对莫秋年迈的祖父母来说难度太大,班主任在确定莫秋的父母都不会前来后,索性只让他自己来就好。开会时,由于平时我就和莫秋是邻座,那次便成了盛珉鸥、我、莫秋这样的座位布局,我坐在他们俩的中间。其他记忆都已经模糊,只记得盛珉鸥握着钢笔的手十分漂亮,低头记笔记的模样也特别好看。反观另一边的莫秋,字迹跟狗爬似的就算了,记得东西也是重点不清,杂乱无章。“你到底怎么听的?”我探头看了他的笔记半天,忍不住拧眉。莫秋一顿,有些害怕地悄悄抬头看我一眼,然后头垂得更低了。“哪里……哪里不对吗?”我偏头去看盛珉鸥的笔记,条理清晰,字迹工整,简直赏心悦目,不愧是学霸出品。“哥,等会儿把你笔记借我同桌抄一下好不好?”我凑过去,附在他耳边小声道。盛珉鸥停下笔,往我这边看过来,接着又透过我扫了眼另一头的莫秋。我的眼角余光瞥到莫秋似乎是剧烈颤抖了下,随后盛珉鸥收回视线,轻轻“嗯”了声。这大概可算是两人唯一的交集。家长会结束后,我让莫秋把笔记带回家抄,他对我千恩万谢,说话都哽咽,隔天还捎了两个大苹果给我,说是他奶奶给的谢礼。我吃了一个,另一个带回家本想留着给盛珉鸥,可直到那一个月结束,他都没再回家。我让我妈打电话给他她也不肯,只说好好的叫他回来做什么。最后苹果逐渐失去水分,变得皱皱巴巴,我妈嫌弃万分,趁我不在给扔了。谁能想到,曾经听过一场家长会的两个人,现在竟要对簿公堂?谁也想不到。不用等到沧海桑田,只是短短十年,人间已是大不一样。都说世事无常,大抵便是如此吧。从莫秋那儿出来后,我坐车又去了盛珉鸥的事务所,给自己的理由是——打探下虚实。但我知道那不过是借口,我只是想见他。我的大脑深处无时无刻不在释放催促我去见他的讯号,它们形成一种可怕的戒断反应,让我比从前更渴望他,也更思念他。我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从前,回到刚刚失去自由,疯狂想要见他,可他从不回应我,也不来看我的……那两年。那时候我做梦都想生出翅膀去见他,总是掰着手指数探视日,忐忑的等待那一天,又无比失落地度过那一天。十年来,无数次的探视日,我从日出等到日落,没有一次能够如愿。以前有高墙铁窗,我只能等待,没法行动。现在除非我让沈小石他们把我反锁在家里,绑住手脚哪里也不去,不然实在没有什么再能阻挠我。哪怕我的理智告诉我:“陆枫,你这样只会让盛珉鸥更看不起你,你冷静一点。”但情感却一把捂住了理智的嘴,高唱着:“自由万岁!本能万岁!”我安抚理智:“我只是去过过眼瘾,保证不做什么。戒断反应严重起来足以致命,你要让我循序渐进,不能一下子断得太狠,毕竟我爱了他那样久……”理智听进去了,理智消停了。情感完全占领了高地,情感欢呼雀跃。事务所门前人头攒动,都是蹲点想要采访盛珉鸥的记者们。我左突右进,死命挤到最前边,发现应该开门迎客的玻璃门此时已被锁了起来,门上还贴着张告示,表示锦上律师事务所不接受任何媒体采访。然而,告示照贴,记者照等,谁也不鸟谁。我拍了拍门玻璃,前台听到声音,抬头一看是我,惊喜地起身为我来开门。咔哒一声,门锁一开,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门里挤进去,没给身后记者们一点钻空子的机会。看到外面黑压压一群人立着,突然就有种置身丧尸末日世界的错觉,要是门上再拍几个血手印就更像了。“陆先生,好久不见。”前台笑意盈盈道,“您是来找盛律师的吗?他在办公室里,您直接进去就行。”我点了点头,谢过她,往盛珉鸥办公室直直走去。许久不来,他们这儿似乎人又多了不少,以前空落落的办公室,现在基本都坐满了。看来发展不错。不过本来嘛,盛珉鸥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一直默默无名。来到盛珉鸥办公室前,我并没有敲门,握着门把直接就推门进去了。室内阳光充足,巨大的落地窗前,身形高大的男人背对着我,一手插着裤袋,正在与人讲电话。听到动静,他收回俯视的目光,往我这边看来。“你们应该更熟悉怎么打舆论战……按你们的节奏来就好……”他看到我,语气微顿,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便又转回去继续打电话,好似并不在意我的存在,“这段时间不要让他外出……看不住?需要我教你们怎么绑蝴蝶结吗?”他在说刺人的话时,语气仍然不紧不慢,甚至还很有教养,但只要细细一听,就会发现每个音节都透出一股轻蔑的腔调。我在他办公桌前的那张座椅上坐下,不断左右转动着方向,玩的不亦乐乎。大概两分钟后,盛珉鸥挂断了电话,朝办公桌走来。“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老死不相往来了。”他一开口就没有好话,索性我已经习惯,充耳不闻,直奔主题:“我为罗峥云的案子而来。”盛珉鸥将手机丢到一边,坐下道:“怎么,你开始兼职做狗仔了?”他的办公桌是透明的亚克力材质,因此我只要稍稍低头,便能将他的穿着一览无遗。今天他穿了一双黑色的德比鞋,纯手工制造,头层牛皮。由于这个牌子的鞋在奢侈品行业里也颇负盛名,因此他们家的客户说一句遍布富商精英圈亦毫不夸张。盛珉鸥会穿他们家的鞋我一点不吃惊,我只是意外,那个占我便宜的龟孙穿着和盛珉鸥一模一样的鞋,还喷着和他一样的香水。世上竟有这样巧的事……世上可能有这么巧的事吗?我脑子一下子就有些乱了,这次理智没有说话,情感先让我冷静冷静,清醒一下。我张了张口,慢半拍才答上他的话:“……莫秋是我朋友。”他像是瞬间了悟,十指交叉,缓缓靠向身后椅背,竖起无形铜墙铁壁。“无可奉告。”我强迫自己将视线从他脚上挪开:“你就一定要为一个禽兽辩护吗?罗峥云到底有没有罪,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法律维护正义,律师维护他们的委托人,无论有罪无罪,罗先生都有请律师替他辩护的权利。”盛珉鸥语气不变,“况且,严格来说我并不为他服务,真正与我签订律师代理合同的是他背后的星濠娱乐,付巨额年费的也是他们,我现在不过是在保护客户的财产免受损失罢了。你如果想从我这里探知关于案子的信息,大可不必费这心思。门在那里,你可以走了。”我已经没有探他虚实的心情,也知道以他的性格必然不可能被我套话,事实上,我现在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他那双该死的鞋上。但……可能吗?向来拒我于千里之外的盛珉鸥,被我碰一下都要擦老半天的盛珉鸥,会对我做那样的事?他图什么?明明只要勾一勾手指,我就会跪在他面前亲吻他的脚背。他何苦又是蒙眼又是捆绑,图恶心自己折磨我的刺激感吗?不可能,太离奇了,应该……只是巧合。我很快认清现实,否定了盛珉鸥就是那个王八龟孙的可能。见也见过了,垃圾话也说完了,我站起身要走。盛珉鸥不再看我,打开了桌上的电脑。我垂下视线,盯着他薄抿的唇,不自觉摸了摸脖颈,曾经被咬的地方分明痕迹已经消退,此时却又奇异地隐隐作痛起来。一个没忍住,还是问出口:“上周六的晚上,你在哪里?”第23章你是另一个?“上周六我在哪里……”他抬起头,唇角勾起抹嘲弄的笑来,“和你有什么关系?”就知道他会这么说。我的手心迅速出了层热汗,紧紧盯住他道:“是你对不对。”他莫名地看着我,不太懂我的意思:“什么?”我观察他的表情,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然而十分遗憾,他看起来问心无愧,似乎完全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就像那种深夜从酒吧出来的年轻人,开过一个街口便被警察拦下,看外表他百分百酒驾,但结果却是他滴酒未沾,只在酒吧点了杯果汁。很离奇,但事实如此。“没什么。”我笑道,“就是……我上周不小心被只光咬人不会叫的疯狗咬了一口,我刚刚在怀疑是不是你派来的。”他蹙了蹙眉,语气里掺杂进一点刻薄,视线重新回到笔记本屏幕上,开始打字:“陆枫,我怀疑你的精神有问题,你最好去医院挂个精神科。”这真是我近年来听过的最好笑的中伤了。他自己都不正常,还让我去看医生,那他自己有没有看过医生?“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我最后看了眼他的鞋子,调转脚步往门口走去,头也不回地送上我最真挚的祝福,“祝你一败涂地,盛大律师。”出门时,正好撞见吴伊拿着一叠文件从我面前走过,我叫住他,他见是我,有些意外地倒退回我面前。“陆先生,好久没见你来了。”他看了眼我出来的地方,“好巧,今天老师难得在公司就给你碰上了。果然是兄弟,心有灵犀哈。”盛珉鸥可能并不想要这样的心有灵犀。“前阵子有些忙,今天刚好路过,就过来看看。别陆先生马先生了,叫我阿枫就好。”我一胳膊架在他肩上,将他往角落里带了两步,“最近这么忙,是不是在处理关于罗峥云的那个案子?”吴伊还没盛珉鸥那么水油不进,尚带着几分初出茅庐的傻气。他左右瞟了两眼,见没人关注我们这个角落,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就是那个大明星,可真是个烫手山芋啊,让人一点不省心。”“能赢吗?”“虽然烫手,但老师的话,总能打赢的。”我心里一突:“这么厉害?”吴伊立马用一种“你见识少我不跟你计较”的表情道:“老师担任美腾首席法律顾问那几年,所有关于美腾的诉讼,是所有,无一都以胜利告终。”“外界只当与美腾合作的律所多么厉害,律师团手段多少高超,但他们不知道,那些策略与辩护方向其实都是老师制定的。不仅是诉讼方面,他在规避法律风险上的手段更是无人能及,如果将萧先生比作美腾说一不二的王,那老师就是他手中锋锐的剑。他用他披荆斩棘,无往不胜。”他眼中光芒闪烁,全是向往,“这也是为什么当我知道老师要离开美腾后,死皮赖脸都要跟着他的原因。在这样一把绝世名剑跟前学习,每天都是赚来的,只是学到点皮毛,我都受益终身了。”吴伊对盛珉鸥不知道有没有加脑残粉滤镜,但他的话的确让我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只不知负责这起案件的检察官是个怎样的人物,到时能不能与盛珉鸥势均力敌,甚至更胜一筹。晚上我打了个电话给莫秋,让他案子结束前都不要上网,最好把家里网线都拔了。他可能已经感觉到了什么,叠声答应下来,反过来宽慰我让我不要太过担心,还说这次检察官是位十分温柔的女性,非常可靠,一定可以将罗峥云绳之于法。挂了电话,我上网查了关于这次案件的相关信息。不查不要紧,一查发现罗峥云他们那边果然已经开始打舆论战。他们将莫秋完全塑造成了一个有臆想症的男粉丝形象,真真假假的路人爆料里,那些一开始为莫秋说话的账号渐渐噤声,更多的人选择围观,认为这是“反转”的开始。不少人质疑罗峥云性侵一名男性的可能性,甚至从言语里可以看出,他们并不认为一个男人遭受另一个男人的暴力侵害是件多值得大惊小怪的事。他们始终将它看作一桩劲爆的娱乐圈桃色新闻,而不是恶劣的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