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援军赶到,他们很可能会突杀出来。 不远处,邵廷达带兵猛地自林间冲出,左右张望,目光定在数里之外的北朝援军后并无慌张,反倒轻松地笑了,对左右传令耳语几句,带兵朝陈沐右翼面向古滕县治所营寨的方向奔去。 传令兵飞快地跑过田垄,对陈沐道:“报大帅,邵将军说敌军急行,过来已是疲军,宜给其当头棒喝。” 陈沐点头笑笑,炮队依旧朝着那边方向,让传令回报道:“让邵将军部虎蹲炮先攻营寨,让他们更急点。” 林地那边,他的旗军还在缓缓脱出,在田中布阵,张世爵很清楚他们都不会担当追击使命,田地的泥泞能给他们带来更好阻击敌军冲锋的优势。 虽然自军府卫成军,他还没见过谁敢朝军府卫旗军冲锋——他倒是盼着呢。 陈沐军阵势散乱,古滕县营寨中看他新至兵马不足,甚至有数百步卒在将领的率领下朝邵廷达部突杀过来,隔三百余步立定以百余张大弓抛射箭雨。 与此同时,城中碗口炮、佛朗机等火炮纷纷朝邵廷达部轰开,间隔五百余步已经超过碗口炮与小佛朗机的射程,唯有他们仿造的将军炮才能伤到邵廷达部下。 不过他们的将军炮很少,各式火炮放出十余,仅有一颗炮弹落在邵廷达部先前,反倒还不如齐射出的箭雨。 虽然大部分羽箭被盾牌挡住,仍有零星羽箭落在旗军无甲肩膀,给军阵带来几声惨叫。 但邵廷达也并非毫无手段,他有炮,五百人有十门八十多斤的大虎蹲,这个距离不能威胁营寨,打冲出来的敌军刚刚好。 炮声在寨外炸响,本想轰击营寨的虎蹲炮用在攻出来的敌军身上,大片散子被轰到空中再坠下去,直将敌阵打得凌乱,再不敢组织攻势,丢下尸首数十逃回寨中。 令旗战鼓在陈沐身后摆好,他的火炮依旧对着西北方向,对发生在侧翼的战事如若未见,只盯着那支来自清化府城的敌人援军。 他们,越来越近了。第五十九章北朝 清化府城外,北朝莫氏大营。 “吴军来袭?” 帅帐内,烛火昏昏,北朝谦王莫敬典身着戎甲跪坐案后,帐中帷幕桌案布置简洁却不失讲究,处处擦拭一尘不染。 摆在北朝实权大帅桌案上的,除了各路大军传来战报外,唯有两册兵法,是二百余年前朝名将陈国峻所著《万劫宗秘传书》,以孙子兵法为基,总结古代战争成败得失,合些许道家秘术编撰,为莫敬典最为钟爱。 翻开的书册上处处勾画注释,合莫敬典数次南伐经验,甚至超脱原本书籍的智慧。 莫敬典将笔搁下,远处隐隐传来古滕县炮声轰隆的余音,他眉头微皱,并不言语,帅帐中几名赶来的部将亦不敢做声,仅有其亲信向传令兵示意命其退往帐外等待。 他口中的吴军,就是明军。 旬月之间,林满爵率部穿梭在清化左近山林野地四处出击,未得战果也引起莫敬典的注意,但他那时候不能确定来者是谁;而后邓子龙部在沿岸几次不得其法的袭击,更让莫敬典确信这是除南朝外第二个敌人加入战役。 但只有这次,来自古滕县的战事让他确认,这的确是明军,而是大举而来。 年过五旬的北朝谦王换了稍稍舒适的坐姿,右手覆住左拳,拳心紧攥,绷紧了面颊,他在思虑一个问题,明军为何会在此时进犯,南朝有何德何能邀明军助战? “兄长病逝至今,有二十九年了。” 帐中诸将不知莫敬典为何在此时提起先皇帝宪宗,此时正值危难之际,但莫敬典在北朝威望无匹,没人敢打断他说话,有部将颔首道:“大王说的是,宪宗皇帝驾崩已有二十九年了。” “老夫记得很清楚,那年南朝郑检初掌大权,而我北朝太子与弘王争位,风雨飘摇之际。接连三年,他两次北伐,我不能挡,而后阮潢出镇顺化,使我北朝无力南攻,而后又十一年,他北伐七次,次次置我于危难之际。” “北朝丢了顺化、失了清化,损兵折将岂止十万,这是我的罪责却不敢自刎,因无颜面见九泉之下的兄长。” “殿下!” 一众戎装武将听闻此言捶胸顿足,被莫敬典抬手止住,道:“至四年前,郑检也死了,这才轮到我率北朝之师南伐,四年,四次南伐,他们忙于内斗,郑检的长子北奔,次子郑松夺得大权,是我心腹之患。” “阮潢逃去南面休养生息,今阮倦围乂安、清化已是瓮中之鳖,是我北朝离南伐成功最近一次。” 莫敬典已初显老态的手掌张开,极力想要攥住什么,他握紧拳头眼神发直,几乎从牙缝里问出来:“这种时候,吴军为何要来讨伐我!” “停战。派说客携重礼入古滕县,趁此时机将兵马从古滕县撤至河西,问他们到底要做什么,贪得无厌的吴人到底想要什么。” 这场遭遇战对莫敬典而言开始的很糊涂,没有办法,陈沐的水师比陆上兵马走得快,阮倦还未领溃军从乂安回来,俞大猷的攻势更是才刚传入升龙,离清化还有数百里之遥。 没有战书没有书信,明军数千上万人马仗船坚炮利横行无忌地进入南北朝前线战场,这种事情在现阶段南北朝最杰出统帅莫敬典看来是不可想象的。 而且一露面就开战的霸王做派,更令人反感。 莫敬典要求停战的消息传到古滕县时,战局还不够明朗,因为明军向县营寨的攻势还未完全开始,但明军胜利已是时间问题,陈沐也很高兴莫敬典能识时务地停战。 “明军为什么来安南,你的将军回去后要问安南都统使,他们为何杀死朝廷南洋军府使者?” 安南都统使,是明朝对北朝皇帝的称号,也是北朝皇帝一直向明朝进贡时的称号与官职。在莫登庸作乱后,他向朝廷乞降,作为惩罚,安南从属国降为属地,国王变成安南都统使,十三道也更为十三司。 其实还算纳入大明版图,但这块土地其实不受明朝控制。 莫登庸的子孙也对外称臣,对内建元称帝。 谈判的事有麾下吏员去做,兵马驻入古滕县,军务由邓子龙沿河道面西布防,陈沐登上望楼向河道那边望过去,莫敬典也没闲着。 谈判在古滕县进行,两支军队暂时停战,隔河陈布兵阵搭建营寨两相对峙,莫敬典显然已做好和谈不成便大打一场的准备。 陈沐的望远镜下,不断有来自清化府方向的北朝军兵绕过河流西面的高山自山脚下窄路逶迤前行至河岸布阵。 甚至就连更远的方向,来自海上的瞭船回报莫敬典围困清化的主力大军在一个下午的时间里逐渐松口,开始向东北转移,大有一战不成即依陆路远退的打算。 邓子龙摆弄着一杆战利中的七尺偃月刀,单单木杆就快赶上他的身高,十几斤重的大刀在邓子龙手里挥舞地举重若轻,碗口粗的小树挥刀便被斩断,着实是不禁砍,看得陈沐津津有味。 挑到邓子龙的间歇,陈沐才走下望楼问道:“你的眉尖刀呢,怎么用起这个?” 邓子龙见陈沐来了,将偃月刀递给亲兵,对陈沐道:“他们这个刀重,是步卒用来斩马腿、砍象鼻的,刀重势沉,并非马战长刀,我打听了,莫敬典麾下有一支冲阵力士,就用这个。” “我的眉尖刀才九斤,在马上已经算重刀了,他们这个上不得马,军士若披重甲,冲锋是所当无不破,但对鸟铳手而言就是靶子。” 邓子龙说着拍拍手道:“怎么样大帅,还接着打么?” “看他们。”陈沐还真没想到邓子龙是为了试验敌军兵力,他还以为是一时技痒,道:“潘公绩听见我为他保举镇守乂安、清化的许诺不会不动心,他和清化的郑松肯定要生出矛盾,现在就要让莫敬典停战,既要撤,也不能让他回升龙。” “如果他不愿意,就还要接着打。” 陈沐看着己方旗军沿河伐木搭设的营寨,将目光转回邓子龙身上道:“进一步削弱莫敬典的威势与兵力,不然别人不好接手升龙。” 邓子龙望向对岸有所忧虑,道:“一旦再开战,我部旗军定要冲过河去,不过很容易被敌军夹击,往对岸派些兵?” “你与我想到一块去了,我打算让林将军率部乘船,一旦开战就带兵在河对岸下船,使攻守势易,我等夹击他们!”第六十章应龙 正当刘显率军南下,在宣光地方与安南总兵使武文渊合兵调度,发兵升龙时,在他们身后,缅甸已拔除明朝在三宣六慰一个又一个宣慰司。 真正忠于明朝的宣慰司,仅剩一个,孟养司。 随陇川归顺莽应龙,孟养司便成为莽应龙的心腹大患,只要将其地慑服,便能完全拔除明朝三宣六慰对他的威胁,消除明朝的影响,才能让莽应龙的根基更加稳定。 因此,莽应龙的劝降书信在这个夏天送到了孟养宣慰使思古手中。 思古是音译,有人叫他思个、也有人叫他思篐,就像明朝会给返乡的婆罗洲黄总兵定名为婆罗洲大王一样,这是时代的问题,语言不通的情况下,人们会把人名搞错很正常。 莽应龙的书信,让杨应龙的心狠狠地揪到嗓子眼,因为此时此刻,他人就在孟养。 刘显率军南下,杨应龙并未跟随,他受云南地方命令与腾冲卫军兵一道在边境沿线布置防务,随后云南巡抚王凝又借其同为土官的身份,让他进入南甸、陇川、孟养等地安抚各地土官。 云南巡抚打得算盘很好,这未必是只有战争才能解决的问题,莽应龙可以招降他们,明朝同样也可以轻飘飘一封信招降他们。 明眼人都知道,就力量而言,明朝与缅甸宣慰司相比就好像大人与小孩。 只要给出一点点赏赐,甚至哪怕说几句好话,在边境积威已久的明朝就能再把那些倒向缅甸的土官拉回来。哪怕不能让他们做攻打缅甸的马前卒,也能让他们不敢将兵入侵明朝。 这样的想法,虽说未免不是妄自尊大,但事实也是如此,杨应龙率几名播州随从持云南巡抚手信,对地方土官晓之以理,竟真让地方把私通莽应龙的土官交出来押送永昌,接着迎土司刀乐临回到南甸。 陇川是没办法,土司被岳凤杀死,杨应龙要想进去是要拼命的,回到永昌后不几日,巡抚王凝又派杨应龙入孟养,安抚孟养土司。 这真不算什么好活儿,但没办法。 巡抚能好言好语地召杨应龙议事,以商议的口气给他下命令,就已经是看在陈沐是他姐夫的份上了。要换个别家土司,哪怕掌军万众,在云南文官眼中也不过撑死能当个千户。 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的角色。 前一刻饮着青竹酒在席间推杯换盏,下一刻莽应龙使者进来,大声宣读来自白象大王的书信,让酒席欢快的气氛戛然而止。 莽应龙使者全然察觉不到尴尬,念罢书信,怒目圆睁满面恶相瞪着思古,却不见其有丝毫表示,接着又顺着思古的眼神看向一边推开陪酒小妇的杨应龙,这才深吸口气怒道:“明朝官员?” 杨应龙早先因平九丝蛮从调有功,朝廷除宣慰使外授予其指挥同知的官职在身,此时公干至孟养,自然身着从三品武官袍,在一众孟养土官之间甚为显眼。 思古也是头脑发蒙,他跟杨应龙相处很是融洽,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对杨应龙大吐苦水,他仅仅做好了置身事外的准备,既没想着给明军当攻打莽应龙的马前卒,也不愿意让战火烧到自己司下百姓身上。 现在突然杨应龙和缅甸使者凑到一处,真叫他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正想打个哈哈,却见杨应龙动了。 杨应龙穿着三品绯袍,身上狮子张牙舞爪,但一直以来言语都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模样,全然不见土司悍气,至少在思古看来那是叫个文质彬彬。 就连此时也是一样,他缓缓吞下一口口水,看着缅甸使者的脸,微微咧嘴很是友好地笑了起来。 下一刻,长身而起官袍大袖卷在小臂,脚踢酒案提在手中,朝近在咫尺的缅甸使者飞扑而去,张口大叫,厚重酒案砸在使者身上,声音才传出去。 “拿下他,否则性命不保!” 杨应龙这道命令的口吻并非是说给思古,而是说给跟在身侧两个苗人勇士听。 别管思古有没有投向缅甸的想法,小土司都不希望自己变成孟养倒向莽应龙的投名状。 播州勇士入席饮酒未带长兵,但到底比文质彬彬只能掏出酒案干人的杨应龙好些,他们拔出随身短环刀一个助杨应龙拿下使者,另一人舞刀环顾周身,将几人护在身后,防备室内诸多孟养土官。 思古一见这般剑拔弩张也急了起来,高声喊道:“谁都别动!” 随他说话,一众孟养土官武士有随身兵器的拔出随身兵器,没有的便提酒案、竹筒、酒壶种种物件,互相对峙起来。 一时间杨应龙的人防缅甸使者的随从,也防着孟养的武官;缅甸使者随从防杨应龙也防思古;思古的人既要防杨应龙也要防缅甸,乱得可以。 酒案可不轻,杨应龙饮了酒脑袋却越发清醒,一酒案下去便砸得缅甸使者翻倒在地,再等使者想爬起来,已经被播州最凶悍的武士按住动弹不得,更别说还有个虎视眈眈的杨应龙了。 “应龙兄,你可别冲动,先把使者放开,有什么事都好商量,你动了他是要把我孟养架在火上烤啊!” “放了他?你若想助缅甸,老子今日还能要的半点活路?”杨应龙急起来讲话又急又快,满口蜀地官话飞蹦,“如今孟养想置身事外莫得半点——要你多嘴!” 被按住的使者还要挣扎起身开口,杨应龙接了刀挥手就从碍事的官袍上划下一截袖子塞进使者口中,又攥着刀柄砸上一拳,这才环顾左右抬首对思古道:“老子今日给你杀他,明日老子就带兵来护你,有大明在后,你谁也不要怕!” 刀进人死,孟养土官各个瞠目结舌,杨应龙倒像卸下防备般如释重负,对思古道:“缅甸使者已死,孟养已无后路,他就是孟养对大明忠诚的投名状,你踏实跟着朝廷,加官晋爵,不在话下!” 孟养一众土官各个悲愤,显然从这一刻起他们就必须被绑上大明与缅甸的战车,反倒是思古,咬着牙将手中一副龟壳投掷在地,看着卦象半晌,这才对杨应龙露出个笑脸。 “我孟养效忠朝廷已近二百年,不差这一次,卦象大吉,我就跟你这条应龙,去打另一条应龙!”第六十一章云南 回云南永昌府的路上,杨应龙因后怕腿软,好几次走山路险些从马背上跌下来。 “谁能想到思古是不是忠于朝廷居然要算卦,他要是卦象错了呢!” 回到永昌府巡抚暂治所,杨应龙都不忘发牢骚,“您老人家不知道,但凡稍有差池,那孟养有军兵一万四千,我就是关云长在世也回不来!” 云南巡抚王凝年岁很长了,治政的本事谈不上高超、军略更是一窍不通。所幸仕途坦荡,熬到老终于熬上个云南巡抚的官职,却赶上了朝廷要对缅甸用兵的势头,他也没办法。 眼见杨应龙不辱使命回来,老爷子拢着胡须且要高兴呢,也不管杨应龙后怕的熊样,抬手一连道出三声好:“千好万好,没事最好!” 至于杨应龙问他后面怎么做,他也不知道,迷迷糊糊说些什么“有土司在前阻拦,莽贼不能成事”之类的话,显然,这大战在即的前夜里,云南巡抚已经认为没有什么祸患了。 三宣六慰对云南边疆的重要,老人家是一点都察觉不到,区区两个土司回转心意,便让巡抚大人觉得好像是已经收复失地一般骄傲快乐。 杨应龙在下面拜着,趁低头别人看不见瞧瞧撇着嘴,心中暗道:跟四川的主官是一个德行! 他觉得这场仗完全是姐夫硬憋出来的,放寻常官吏即使是巡抚这般要员,别说西南异域的三宣六慰,就算川贵之间的土司互相攻打兼并又能如何? 朝廷官吏就没拿那些个地方当成自己的土地自己的治下百姓,打生打死战火滔天又能咋的? 但凡这些主官稍稍改一丁丁点儿欺软怕硬的操行,那些土司都不敢阳奉阴违,但凡他们稍稍像自家姐夫那样知道平等一点,拿土司当个人,依照大明的国力威势,西南土司都能百十年不敢复叛。 更不会有人像咱杨土司这样,白天在省官鼻子底下受了冤枉气,夜里睡觉前就暗自衡量一番土司兵和省兵的战斗力,在心底狠狠嘲笑这帮弱鸡,取得充足快意才能安然入睡的了。 但杨应龙也不会再奢望什么——云南,这是流放的地方,大才子杨慎就死在这永昌府。 会被朝廷派到这种苦地方,必然有被派到这的原因,很显然,杨应龙已经找到王凝被派到这的原因了。 虽然巡抚王凝不懂兵事,不过堂上还有一人,此人带兵已有数年,颇知兵事,而且还是有名的学问家,叫罗汝芳。 罗汝芳也年事已高,他师从泰州学派颜钧,嘉靖二十二年中举,潜心修学十年,在三十二年参加殿试得同进士出身,历任太湖知县、刑部山东司主事、宁国知府、东昌知府,为政重教化,皆政绩斐然。 隆庆七年来的云南,任云南道巡察副使,职责分守永昌,开始带兵。 罗汝芳可不是王凝这种千好万好没事最好的官员,他找到杨应龙话语中的重点,向巡抚请示后对杨应龙问道:“杨将军要率播州军入孟养,何不留永昌,待缅军入寇诸司,也好驰援。” 一旁犯迷糊的巡抚王凝侧耳倾听,连忙称是,招呼杨应龙坐下说话道:“这精军强将还是屯守永昌来得好,只要永昌不失,万事无虞呀!” 至于三宣六慰怎么样,管那些做什么呢? “罗副使说的是,缅军入寇之路,边境多矣,但其要紧两条,一为陇川、二为孟养。今莽贼已降服陇川,在下估计他要敢来早来了,他下一步,一定是孟养。” 俩顶头上司的话,让杨应龙非常绝望呀。 罗汝芳还好些,他是从军事支援的角度出发,自永昌府发兵自然要比从别的地方经过永昌府再转道来的便利。 王凝的看法就真的让人绝望了。 要换个乖巧的土司,这会就不吭声了,但杨应龙不行,他心有野狗,嘴上说的那些都是他自己也不信的屁话,心里一直想的就是延续他播州杨家军的传统——听调平乱,抢掠地方! 说到底,播州军跑这么远,哪怕是姐夫调来的,出兵的钱也不能让他杨应龙掏吧?找陈沐要又打不过他,那能怎么办? 打谁让谁掏! 土司兵和别的兵不一样,别人都怕兵死,杨应龙可不怕,他只怕没仗打、没地方抢。 这要全听这两位顶头上司的,屯在永昌一年半载不出兵,光军费可就要让杨应龙赔死,他可不乐意掏这钱。 还不等他眼珠滴溜儿转着想出什么好说辞,巡抚王凝已经开口了,道:“老夫知道杨将军一心为公,此言绝无怪罪将军杀缅甸使者之意呀——但为了区区孟养,惹恼莽应龙,是不是不太划算?” 不,不划算? 听见罗汝芳一个劲咳嗽,王凝这才察觉失言,带着点尴尬与无所谓的神情呵呵笑了起来。 这一时半会里,他全然把杨应龙当作是个朝廷武将,而不是土司,当着土司的面儿商量出卖土司的事,确实是有点令人尴尬。 杨应龙很聪明,他正色拱手道:“抚台大人一心为国,杨某深以为然!我等大明子民,只要对朝廷有利,别说是孟养不划算,就算播州对朝廷不划算,丢下不管也是无妨!” “将军才是一心为国!” 王凝的尴尬不见,他起身肃容拱手,再坐下看向杨应龙的白净面庞是越看越欣赏,干脆说道:“其实不光老夫是这个看法,就连早先张阁老的书信也是这个意思。” “三宣六慰是穷乡异土,得其地不可耕、得其民不可使,空费财力以事无益,使无辜之民肝脑涂地。所以局势安定的情况下,要我严禁军卫有司毋贪小利逞小怨,以骚动夷情。” 王凝或许才智不高,但这方面绝对老实本分,对首辅书信奉如天书,道:“阁老也说了,三帅联军南下,值此云南空虚之时,切要约束军兵。” “就昨日,输送兵粮的姚安知府李贽还传书一封给老夫说什么推崇耕战,府内军兵都已动员起来要和莽应龙大做一场,这不是胡闹么!” 李贽,杨应龙知道,泉州大商后代,家里祖先姓林,后来为避祸改姓了,他带兵进云南时经过要姚安,知道这个言论狂放的知府。 看王凝搬出张居正的话来,杨应龙也不敢反驳,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眼睛瞟在罗汝芳身上,云南长官里另一拨人,他也知道为什么来这儿了。 泰州学派,心学子弟。 “依我之见,杨将军不如带兵移防神护关,如此一来,孟养有事你先知,陇川遇到兵事也好驰援。” 罗汝芳没参与王凝的议论,他话虽然是说给杨应龙听,实际却在等王凝拿决策,问道:“抚台以为如何?”第六十二章人心 神护关,说是关,却远没有四川贵州之间常见城关那般雄伟,其实只是两山之间小路上设下一层寨墙,但足够险要。 左边山叫大娘山、右边山叫二娘山,两山最高足有千仞,而在这千仞之间,便是神护关闸所在,最狭窄的山道仅容一人一马通过,与其说杨应龙是来移防扼守,不如说是让他从播州带来匠人修筑关口。 移防神护关的杨应龙有生以来第一次生出一个想法。 这个想法突然在自己脑海中闪现出来,然后便不管怎么都挥之不去,让他想了又想,尽管这个想法荒唐到让他不敢告诉别人。 播州军常听神护关军兵说起,说他们的宣慰使望着黄昏的山下云海思虑破敌之策的模样很有名将之资。 没有人知道,小土司脑子里根本没有想什么干他娘的破敌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