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沐可不懂明军战利品是怎么分配的,过去他们在白元洁部下作战,白元洁是最大的上官,如今有了邓子龙,谁知道战利应该咋分。 “要上缴,你先补充部下兵器、甲械,挑出三成派人给邓把总送去,这门炮管弯的铜炮和剩下的东西交上去。” 说罢白元洁走近两步,对陈沐小声道:“你的人打扫战场,多少东西你说了算,把没用的交了就行。还有那些叛军身上的通宝、银子、值钱物件,记得让卖命的旗军拿回去。” 陈沐还沉浸在碗口炮归自己的喜悦里,突然听到白元洁这么说,他才意识到除了战场上遗落的兵甲,那些尸首也是打扫战场得到战利品的必要手段之一。 他对这事倒没什么可发怵的,一次怕两次慌,三次摧毁多半敬畏,也就习以为常了。 陈军爷想的是,这事儿可得交给信得过的人去做,所以他唤来五个小旗官,让他们亲自去做这事。 除了石岐,四个都去了,留下狗头军师过来汇报伤亡。 “枪矛旗死六伤五、鸟铳旗死二、长弓旗阵亡四人、刀牌手还剩四个,乡勇死伤二十六。总旗,旗军四个、乡勇十七人,逃跑的都抓回来了……全部杀掉?” 清远卫百户所门前演武场上绞死老瘸子一个人令陈沐触动不已,可在战场上,血腥顺着空气灌入鼻腔,无法避免的伤亡就成了数字。 “记着他们,阵亡旗军,扯块布记下来。”陈沐只是抬手对石岐说一句话,随后顿了片刻才继续道:“逃跑的乡勇,把他们弄过来,在桥上一起吃顿饭吧,仗打得急,饭都没吃完。” 石岐见白元洁在侧,不敢多言,点头下去寻火头军取饭。 白元洁对陈沐道:“法不通情,通情则无法,这个道理你可知道?” “我知道。”陈沐笑笑,笑的有些勉强,“我说的话就是军法,不杀他们以后谁都不怕、谁都不听,兵就没法带了,是吧千户?” 白元洁沉沉点头,面向江面看了一眼远处依旧没有动静的叛军船队缓缓吐出口气,拍拍陈沐肩膀向中军走出几步,随后转头道:“吃过饭,你带兵去守江滩,接下来新江桥由邓把总守备,你们歇歇。” “仗打完,白某请你去广州最好的画舫饮酒。” 说完白元洁没再多留,离开新江桥。不过就算他回到中军,也远远地望着新江桥——他是过来人,知道这个坎儿不好迈。 陈沐从桥栏上捧起先前放下的饭碗,一口一口缓缓吃着味同嚼蜡,邵廷达在一旁席地而坐边吃嘴还不闲着,跟他说什么“沐哥该娶妻生个儿子,这样死了也不丢祖宗骨血”之类的话。 倘若平时,邵廷达说这么不吉利的话,陈沐准朝他屁股踹上两脚,不过此时此刻他却没有心情,只对邵廷达问道:“打扫战场,有多少银子?” “银子不多,好几百人就二十多两,倒是通宝拾了好几万枚,没细数。”邵廷达摇起头来满面嫌弃,道:“就这二十多两还有十两是从那叛军头子身上抢来的,哦不,拿来的——沐哥,这些叛军比俺还穷啊!” “这不屁话么!你邵小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又杀山贼又杀倭寇,赏银拿到手软啊,叛军能跟你比?” 陈沐说着放下吃干净的饭碗,抬脚踢踢石栏旁席地而坐邵廷达的屁股,朝一边顿出两排吃饭还有闲情谈天的二十一个逃卒、乡勇看了一眼,摇摇头道:“别光拿钱不干活,带人把逃卒全部拿下,五花大绑面北而跪。” 邵廷达这时候才清楚陈沐要做什么,瞪大眼睛饭就在嘴边却不敢送进去,就见陈沐点点头背着手转过身去。 “鸟铳手,集结,向北举铳!” “旗军、乡勇二十一人,畏战逃跑,罪过当斩。念你等初犯,铳击留个全尸。” “放!” 砰!砰砰! 陈沐没有回头,但他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随后石岐再度接起他的号令向鸟铳手发令,四轮射击,直至身后鸦雀无声。陈沐才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转过头来不去看倒下一地的尸首,咬紧牙关对部下道:“此战得战利二十余两,全赖诸位拼死才有活路,银钱——尽赏!”第六十章碗口 陈总旗分到个好差事,白元洁调他守备新江桥西面江畔,这个地方没有能与敌军接战的机会。 硬要说没有也不对,至少在敌军攻桥时他们可以用弓弩鸟铳与对岸敌军互射,只不过谁都打不到谁罢了。 有了初次进攻就被击退损兵折将的教训,李亚元进攻新江桥的攻势变得非常慎重,一连半月仅试探进攻两次,两次都被邓子龙带营兵击退。 虽然邓子龙营兵的火器不论火炮、鸟铳还是火箭都不如陈沐精悍,但这些营兵打起叛军来可要比陈沐的旗军狠的多。 一切自有规制,敌近二百步,长弓齐射;敌近百步,强弩攒射;等到敌近五十步,铳手上前;到三十步距离,邓子龙自己亲冒箭矢操刀上前,快枪先放一铳,随后火铳、鸟铳齐射一发。 一轮齐射过后,硝烟弥漫里,快枪手把枪头塞进铳管。邓子龙挥长刀,直接往上冲,火铳当短锤、快枪当长矛,几百营兵边杀边叫,硬生生把强攻新江桥的上千敌军怼回山脚下。 两次。 陈沐就压根没见过这么生猛的人,身为把总带头冲锋,从头至尾硬压着把叛军从气势如虹短兵相接到大溃而败。活着杀进阵里再活着走出来,除了手上的刀可能换一把别的兵器之外,没有一点儿变化。 两战亲手格杀二十六人,鼓舞部下士气直至击退敌军取得胜利。 这个言谈举止一点不粗鲁却自称粗人的邓子龙,用两次冲锋让陈沐了解他究竟粗在哪儿! 跟他比起来,陈沐指挥作战就是闹着玩。 新江西畔的陈总旗尝到了严明军法的甜头,后来他在知道那天在新江桥上自己迈过的那道坎,实际上是这个时代每个出色将领初初掌军的必经之路,人们把罚称作威、赏称作信。 只有赏罚威信俱全,将领才真正有资格指挥一支军队。 这对陈沐来说不难理解,与后世相对成熟的管理学激励理论相互印证,赏是强化理论中的正强化、罚则是强化理论中的负强化。 在新江桥上,处死畏战逃跑军卒、赏下战利银钱,无疑是负强化与正强化中最直接也最大效果的方式。 在那之后,陈沐能明显感觉到,不论旗军还是乡勇,对他言听计从,不单单在命令,哪怕他随意一句话,部下也不敢有丝毫怠惰,强化的效果远比用队列号令操练月余来的大。 尽管三场战斗让叛军在新江桥承受超过千人的伤亡,但这对李亚元庞大兵力而言不过九牛一毛。长久的对峙与接连不断的获胜非但没有让守军感到振奋,反而士气日渐低迷。 邓子龙猛打猛冲的代价,就是营兵死伤减员百余,失去接近四分之一的兵力;而陈沐麾下老练的旗军也受到接近一半的损失,新编的乡勇虽多,不论操练战阵还是兵器技艺都远不比旗军。 数量庞大的敌人、折损伤亡的友军、出征日久的归思与渐渐鼓起的腰囊,逐步摧毁他们高昂的士气。 “俞将军的援军还没来。” 六月初,中军帐里陈沐刚听白元洁意兴阑珊地说出这句话,下一刻帐外便传出呜呜的角声,战鼓轰隆,引得几人连忙跑出帐外。 新江桥对岸,叛军再次集结上千人马,欲再下新江桥。 如今新江桥轮到伍端部下归附叛军镇守,伍端一手扶腰朝桥上望去,对左右白元洁、邓子龙、陈沐等人道:“敌不过区区千人,邓把总与陈总旗能拦住他们,伍某的娃儿也不差,世桥足矣击败他们!” “诸位不必多虑,且回帐中歇息,不出半个时辰就有击溃捷报传来啦!” 说着,伍端便迈着大步走向新江桥,看架势是要亲自督战。现在镇守新江桥的是伍端的部下王世桥,是最早跟随伍端的矿徒,有些勇力作风剽悍。 至于他所说半个时辰传回捷报倒也不是虚言,伍端军虽然是流寇叛军,但兵力并不弱,尤其鸟铳的装备数量几乎能达到明军的比例,区区两千多人就带着上百杆鸟铳,威风的很。 “千户,属下看叛军都挺穷的,怎么伍端军火器那么多?” 陈沐问白元洁,白元洁也不知道,倒是一旁的邓子龙知道些情况,看着伍端背影笑着说道:“你们可别小瞧这草寇。” “请降俞将军前,他有上万人马为祸惠州,攻掠县城无恶不作,得了不少银子。戚将军讨倭时他怕自己被仇敌与朝廷兵马一同进攻,派人给倭寇送去二百两银子。”说到这个数量时,邓子龙摇头不已显然是羡慕极了,顿了顿才接着道:“那支倭寇后来被击败,到他这来岂活,就是他手上那些倭人。” “那些火器,都是他派人去濠镜从红毛番手上购置的。投俞将军后,他把部下精简为三千六百,各个都是其中精悍,虽不通战阵却战力剽悍。陈总旗,你还是去江畔看护好炮队,若炮被他抢去,单凭咱这七八百人,可拦不住他。” 如今能用的六门火炮、一架百虎齐奔与其余火箭都归陈沐旗下乡勇操用。万一伍端有坏心眼把炮抢了去,他们就只能逃跑了,恐怕新江镇都不是他们能守备下来的。 想到此处,陈沐连忙应命,同白元洁邓子龙打个招呼,便带着魏八郎朝江畔奔去。 还没跑一半,桥上已经接战,伍端麾下且勇且憨的倭寇在接战后纷纷跳战出去,战力强悍同样也愚蠢,大多在沾些便宜后便被淹没在人潮里。 倒是伍端部下的鸟铳队在接战之初一轮齐射放翻一片人,战果斐然。 同桥上浴血厮杀不同,陈总旗的阵地上是另一番光景,碗口炮对只知道舞刀拍盾的邵廷达来说百分百是玄学,陈沐过来时这个傻货正举着火把跪在地上朝碗口炮磕头呢。 嘴上还念念有词,“一边儿倭寇、一边叛军,五方神明保佑,让俺一炮全打死,天下太平、天下太平!” 轰! 陈沐都来不及说,这邵傻子拿半截埋在土里炮口对着对岸的碗口炮想打桥上的倭寇,做梦还想的挺美! 炮声方落,新江桥东面的江上突然响起螺号声,登时令陈沐惊惧,转头过去,江上远处成群结队停滞月余的船队,动了! 注:濠镜,即澳门。第六十一章水陆 虽然臼炮看起来其貌不扬,但铁碗口炮打出去还是很吓人的,砰一声一二两的碎石就像冰雹一样砸在对面岸边的敌军弓手身上、地上、江上,没杀多少人,百步距离碗口炮充其量也就是把炮弹送过去,还打不高,石头也很难砸死人,至多是令敌人受伤罢了。 声势浩大,杀伤不足。 “别拜了,新江桥守不住,莽虫你赶紧带人把炮挪到后面,挪到千户那去!”陈沐现在一门心思就是如何保住这几门炮,哪怕保不住,也不能让炮给叛军抢去,否则再想夺回来可就难了,“付元,派人去告诉伍首领,让他安心拒敌,陈某带兵去东岸!” “拿刀矛的拿铳弓的,列阵东……先往东走,到那边再列阵!” 旗军减员严重,列出阵势的时代已经随老卒死伤三成而一去不复返了,指望不但惧怕战斗也惧怕他的乡勇在这列阵而行无异痴人说梦。 一声令下,三十多旗军列阵,乡勇亦步亦趋地朝东岸急行。 在陈沐看来,新江桥很难守住。冰冷现实再一次给他上了一课,任何时代能聚拢人群造成声势浩大影响的人,哪怕小小反贼也不是善与之辈。 他就像个事后诸葛亮,此时此刻倒是将李亚元的部署看个清晰——动员三次千人规模兵力自陆上进攻新江桥,以几近两千的伤亡代价换取明军对江上船队的疏忽,当明军将大部兵力用来防御新江桥时,水陆同时进攻。 计策谈不上高明,甚至拙劣,拙劣到连陈沐这个不通兵法的草包都能看透。 可不论它再拙劣,只要管用,对李亚元而言已是足够。 从守备新江镇开始,因双方兵力巨大悬殊,战斗的主动权始终掌握在李亚元手中。只有千日做贼却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李亚元说何时进攻,那么不管明军是在睡觉、吃饭、拉屎,都得提起兵器迎战,终日提心吊胆。 反观叛军,不论他们吃喝拉撒,明军都只能严阵以待不敢进攻。 不论李亚元用什么样的计策,他们都只能受着。现在他们除了江面上百十只小舟、岸边百十个休息的蛮獠营军士,再没有任何军士可用。 邓子龙的营兵跟陈沐旗军一样朝江畔跑去。 他们身后,是白元洁挥动令旗,军鼓擂间呜呜角声与蛮獠营船队交响,令跑向东畔的陈沐身形一震——这个调子,白元洁的军令是,进攻! 令旗招展,百舟齐动,岸边歇息的蛮獠营军士亦趟水而奔,快速登船直迎东面江中数倍于己的叛军船队驶去。 双方船队间隔数十丈,便已有叛军立在舟头以长弓抛射羽箭,双方于江上快速行驶,眼看不过片刻便要撞在一处,却不见蛮獠营水卒向敌军发箭,令岸边疾跑的陈沐心中大急,暗骂白元洁那么有钱但对蛮獠营却太抠! 如果他早些给蛮疍水卒配备几十杆鸟铳,哪里还会有这样的窘境,水卒硬挨箭矢向敌船驶去,明显是要用冲撞或是跳帮一类的老手段。 不可否认,不论冲撞还是跳帮,都是非常勇敢并不负武人之风的战术,但这需要一个前提,双方兵力相差不大的前提。 蛮獠营与叛军单单在战船,如果那些木板加固的渔舟能够被称作战船的话,他们单单在战船上就与叛军相差四倍之巨,拿什么去与敌军跳帮战! 陈沐甚至不忍去看那些强健有力呼喊不断的蛮獠营水卒,似乎下一刻他们便会被磨牙吮血的叛军庞大船阵所吞没。 他想错了。 临敌船四五十步,双方先头战船水卒已能看见对面水卒狰狞表情时,五艘蛮疍船小舱里推出木匣架,引火后朝数十支火箭朝敌船散射而去,几乎转瞬绽放出非凡的光芒,火箭曳着尖啸射向敌船。 当箭支钉在敌船舱上后,火箭上火药引燃火油包,一小片火油顺着箭支流淌出燃烧的火油附着船上,尽管一支箭可能仅仅能烧出巴掌大小的痕迹,即便积少成多也着实有限。 几十支火箭有多半都扎在叛军先头几艘船上,而在这其中又有些点燃了有些没点燃,杀伤不佳,倒是能给叛军船队先头造成些许混乱。 接着白元洁再度挥动令旗,军乐变调,五艘放出火箭的蛮疍船分五路朝叛军阵中猛地加速,划桨操橹甚为起劲,甚至就连先前露出的水卒也隐入船舱,让人根本不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 叛军各个舟船弓手齐向蛮獠船引弓而射,极短的时间里五艘蛮獠船便被射得像五只泅水的大刺猬。 在五艘蛮獠船之后,蛮獠营其余船舰却纷纷减速,自中间向左右分开,船舱里走出弓手隔五六十步向敌船引弓发箭,并继续向叛军船队缓缓接近。 就在五艘插满箭矢的蛮獠船即将一头扎进敌军船队时,船舱中四名水卒都冲出来,直接跳进江里。 紧跟着,扎进敌军船阵中的五艘蛮疍船接连炸响,火光冲天! “船里装了火药!” 正如陈沐所想,五艘驱入敌军船阵的蛮獠船不但装了火药,而且还是足足百斤的巨量火药与数不清的飞石,一瞬炸开,便对前驱敌船造成难以想象的杀伤。 船舱中除了火药飞石之外,炸开的船只除了以飞石伤人,溅出庞大的火花,火焰沾到哪里便烧到哪里,顿时四周遭受爆炸的船上便引起簇簇火焰,遇风见长。 白元洁在船里放了猛火油,这是明军或者说中国古代在水战中的惯用伎俩——火攻。 陈沐回过头,白元洁依旧淡定自若挥动令旗,仿佛这一切早就成竹在胸,此时江上冲天火光也只是其预料之中,接着向江上蛮獠营传达游曳撤退的命令。 这场战事终究还是要靠陆战见分晓!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火攻摧毁敌军十余只先锋船,渔船燃烧的船体让叛军船队在江中不得寸进片刻,便足以使陈沐旗军与邓子龙营兵在岸边依壕沟木垒摆出阵势。 万事俱备,只待阻敌! 注: “高奴县有洧水可燃”——《汉书地理志》 “县南有山,石出泉水,大如莒,燃之极明,不可食。县人谓之石漆”——《后汉书郡国志》 石油,曾用名‘石漆、石脂、石脂水、猛火油’在中国古代广泛用于照明、润滑、燃料及军事用途,宋代被加工成固态制成品石烛,陆游在《老学庵笔记》中对石烛曾有记叙。 1521年四川嘉州,在开凿盐井时打入含油地层,挖出数百米深的石油竖井,并将开采石油作为熬盐燃料。是世界上第一座钻油竖井。 说句题外话,《后汉书》里的‘不可食’,及各类古书中的‘不可食’或‘食之……’引人无限遐想,老祖宗实践出真知的胆量强大的很。第六十二章督军 新江对面半山腰响鼓三通,官道上更多叛军涌出朝新江桥攻去,乱军在陆上攻桥迅猛,江上船队也同样撞开缓缓沉没的渔船残体向岸边攻来。 李亚元今日对新江镇,势在必得。 “敌军将官在山上,发熕炮轰他!” 白元洁才不管李亚元在不在对岸山头,只要让火炮朝传出鼓声的地方轰就准没错! 说起这大炮,实在战事当前,否则白元洁一定要陈沐叫到近前斥责一顿,哪儿有双方还未曾交手就先想着把炮运到中军的?自己部下亲信临战的反应让白副千户非常不满——他这是打算逃跑! 白元洁怎么想都想不明白,陈沐麾下那一支对他言听计从的旗军究竟是怎么练的? 一群令行禁止的兵,一个散漫胆小的将! 明珠暗投! 不过这种时候四门佛朗机与一门碗口炮对白元洁来说是真没用,但大发熕炮却实实在在的能让他打到对方中军所在山腰,当下便向炮卒下令用发熕炮不停向山腰轰击。 打不打得准再说,至少要吓住对面将领,给他添些麻烦。 另五门炮俱为短炮射程不足,白元洁统统命邵廷达再带火炮送到陈沐固守的江滩上。 炮未至,江岸已接战。 “下船,冲杀官军!” 脑袋上系着头巾身着破旧铁甲的叛军武官扬刀于船舷高喊,数以百计的叛军自船上扑下水中,呐喊着守军听不清的咆哮,趟江水向岸上凶猛奔来。 俗话说人过一千,扯地连天。 跻身战阵中的陈沐透过友军袍泽肩头缝隙粗略望去,只觉整个明朝的男丁像海浪般朝他们汹涌拍来。 头戴四方平定巾足蹬锦鞋手握短刀的仆役,身穿皮甲头系网巾攥腰刀的衙役、布衣赤脚舞锄头的农夫,甚至还有拿长棍的挑夫、挥舞铁叉的渔民、拿小铁锤的匠人与矿徒夹杂其间。 当然也少不得挥舞大旗的军户,这些人毫无阵势地冲击在前方邓子龙营兵的阵形边缘,鏖战在一处。 论作风凶悍程度,他们不逊营兵丝毫。即使在缺少远射兵器与毫无组织的情况下,仍旧能给营兵带来可怕的伤亡,尽管这是以自身伤亡更加惨重的代价完成的,却也足够令所有人胆战心惊。 长弓攒射、鸟铳齐鸣,营兵尽管转瞬伤亡数十,阵脚却依旧稳如泰山,追随邓子龙从江西打到广东的配合默契,快枪从长牌缝隙间戳出去,阵阵硝烟冒起在阵线前沿,凭借火器与长弓一次一次对敌军形成缓慢而有序的杀伤。 叛军什么都没有,他们在甲械上甚至不比北山上那几百叛军。 邓子龙立在阵后,这一次他没有亲率部下冲锋,而稳居后阵指挥部下营兵。陈沐旗虽也至江畔待命,但员额不足,既有去给白元洁送炮的、也有去给伍端送口信的,算上乡勇才堪堪百人,难以形成有效战力,被邓子龙留中军不发,仅挑几个腿快的充当传令。 邓子龙说:“敌军虽多,后劲不足,杀他三五百人,叫他滚回江里!” 陈沐也能看出这点,叛军虽有两三千人却毫无组织,似乎仅仅得到一条军令就是进攻,只要守军能在江岸据守一刻,一旦敌军伤亡过多,自会溃退回江上,到时追击就是一面倒的屠杀。 “陈总旗下旗军准备好火箭,听令行事。” 随邓子龙下令,百虎齐奔车被旗军推至阵后,左近几名旗军抱两匣一窝蜂严阵以待。这正合陈沐的想法,兵法上说以正合、以奇胜——正是堂堂之阵,带给敌军持久死伤,直至士气濒临崩溃。而奇,则是短时间出乎预料的庞大伤亡。 近二百支瞬间发射的火箭,是邓子龙手中最能接近这一目标的武器。 中军令旗招展,在邓子龙调兵遣将中,前军营兵虽不过数百军士,却在上千登岸敌军的冲击下借助壕沟木垒压住阵脚。不过敌军终究势大,逐渐从守军无法全面封锁的两侧边沿形成弯月形压制之势。 邓子龙却恍如未觉,抬手指着江畔敌船道:“敌军已尽数下船,现在把他们逼回江中!陈总旗,邓某有两个号令,先自两翼听令燃一窝蜂、稍后再闻令便以百虎齐奔摧其中军,随军冲锋则大事可……糟了!” 原本稳操胜券的邓子龙话说一半突然变脸,陈沐随他目光望去,战场上局势并无变化,整茫然间却见敌船不再下兵后朝江心快速划去,数百艘船仅分出数十条朝蛮獠营战船迎去,其余皆向来时方向速行,看上去像老鼠见了猫一般。 “这……” 陈沐心想这是好事啊!敌军将领见到不可速胜居然带着船队逃跑了,可为何邓子龙如此惊骇愤怒?接着便在耳边听到邓子龙扬刀怒吼。 “陈总旗,速燃一窝蜂,放百虎齐奔!别让他们发现船已经走了,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