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日出没看成,起了大雾。 晏为炽洗漱完去院子里,问坐在屋檐下铲锅底的村长:“有面粉吗?” 这会儿天还是昏沉的,村长看到他有点懵。 咋个起这么早?小雾都还没起呢! “有有有!”从屋外地窖里拿了一小盆芋头上来的大妈喊道,“才买的20斤面粉,新鲜着呢,你要我给你拆了!酵母也有!” 晏为炽进厨房:“我做点馒头。” 大妈不敢置信地跟老伴对视一眼,还会做馒头啊?我的乖乖。 。 厨房是有液化气的,但是老两口只在子女回来的时候才用,平时他们都烧大锅,柴火烧得更香。 昨晚是大锅烧的,今早也是,淘好的米已经放锅里了,也加了水,只差芋头就能烧火。 大妈边搓洗芋头上的泥,边看年轻人揉面团。 手法还可以,没少做。 大妈想到自己那两个油烟瓶子倒了都不扶的女婿,人比人气死人,她把芋头清了水,切成两半铺在米上,再舀了一瓢水,盖上锅盖去锅洞口点火。 柴火在锅洞里劈里啪啦燃烧,没多久锅盖里就钻出热气。 晏为炽把面团发酵好了,扯了一些差不多大小的剂子,搓圆,偷瞄了半天的大妈及时递上蒸屉,告诉他怎么用。 “抓着抽屉两头的把手,给它拎到这个锅里架着,”大妈指着灶台的另一口才让老伴把底部铲得锃亮的大锅,“水别过了蒸屉,大火烧个大概十几二十分钟就行了。” 晏烧生平头一次烧柴火,眉毛差点没了,还让火钳子烫到了手指,起了个泡。 大妈看得心惊胆战:“要不还是我来吧。” “不用。”晏为炽拒绝了老人的好意,手撑着腿部看跳跃的橘红火焰,半搭着眼眸神情困散,“别跟他说。” 大妈心想,你这泡可藏不住。 。 陈雾起来的时候,晏为炽在老两口嘴里的称呼不是小雾对象了,而是小晏。 馒头圆滚滚的刚出锅,又软又香。 陈雾的注意力落在晏为炽包了个创口贴的手上:“怎么伤了?” “蹭破了点皮。”晏为炽给他一个馒头,“吃吧。” 陈雾接过去,若有似无地看向大妈。 大妈冷不防地对上小雾又清亮又安静的眼睛,一口粉白的芋头卡在嗓子眼,她锤着心口咽下去,摆手表示自己啥也不知道。 陈雾把馒头放回盘子里,握住晏为炽的手就要检查。 晏为炽面部轻抽:“烫了一下。” 陈雾蹙了蹙眉心:“处理了?” “就一个泡。”晏为炽低声,“别让人笑话。” 陈雾不在意旁人怎么评价,只会照着自己想的去做,他拉起晏为炽离开餐桌:“回房消毒。” 晏为炽朝二老投过去一个无奈的笑容,懒洋洋地被陈雾拉着走了。 。 大妈整理整理包着头的老布巾,喝了口稀饭:“小雾以前也是这么紧张他弟弟的。” “稀饭都堵不住嘴!”村长呵斥了声,他对明川的态度取决于小雾对明川是什么态度。 和明川的人误伤他们,破坏山林房屋家具,又跑回来道歉讲清事情原由,给他们金条补品无关。 大妈理亏道:“我也没在小雾面前提。” 村长没有继续训她,缓了脸色给她拿馒头:“还有吃芋头就吃芋头,乱瞟什么呢,哪天让芋头噎死。” 大妈知道这是关心自己,就没冲他:“明年种黄心的吧,白心的都做山粉。” 一大块馒头吃下去,大妈诶了声,“怪好吃的。” “馒头不都这个样。”村长说。 大妈有滤镜,就是觉得比别的时候吃的香,她感慨:“小雾喜欢吃面食,小晏就学了。” “没有哪个是傻子,小晏对小雾好,说明小雾对他也好。”村长说着又想到了明川。 可惜了一对兄弟俩。 见到两个小辈回来,二老赶忙止住了话头。 馒头还是热的,咸鸭蛋一块都没吃,全给他们留着。 陈雾给老两口各夹了块咸鸭蛋,他坐下来,掰一半馒头给晏为炽。 “我不吃。”晏为炽道。 陈雾去厨房端了个碗出来,里面是白糖,他把那半个馒头按进去滚了滚:“阿炽,现在可以吃了。” 晏为炽用手掌挡脸把脑袋转到旁边,他来这里就没碰过白糖,为的是怕被当小孩子。 结果倒好, 晏为炽哭笑不得。 “阿炽?”陈雾扯了扯他的外套。 晏为炽放下手把脑袋转回去:“知道了。” 硬着头皮咬了一口白糖多到往下掉的馒头。 不管了。 晏为炽几口吃掉,自己蘸了起来。 二老目瞪口呆半天,馒头里有糖,吃的时候还要蘸一层。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小孙子也这么吃。 。 半晌午太阳出来了,陈雾带晏为炽进山烧纸,一路上总能看到老人拎出腊肠腊肉腊鸡晒在竹竿上面,挂了一大排,都是给子女们腌的。 地里的包菜像站哨的,一排接着一排的种得很满,一拧就是一颗。 晏为炽举起相机拍白菜,过了会,视野里出现了一群停在干枯枝头眺望远处的鸟雀,红毛的,画一样。 没见过,拍几张。 再走上一段,瞧见了放牛的。 晏为炽新鲜道:“帮我跟牛拍张合照。” 陈雾给他拍了。 遇到躲猫猫的松鼠,晏为炽尚未开口,陈雾就直接伸手,等他递过来相机。 晏为炽在一地的松针叶里找了个栗子丢过去,松鼠旁若无人地跳下来,抱着栗子就吃。 “怎么跟你一样呆。”晏为炽蹲下来观察,唇边勾起有些许童趣的笑。 陈雾把这一幕定格了下来。 松鼠吃完了栗子也不走,自己转圈地找了起来,晏为炽笑了会,起身从后面拢着陈雾离开。 越往山里走,风越清凉。晏为炽心头淌过一股激情澎湃的热流,那年陈雾用手机传递给他的山风。 他亲自来听了。 这么想着,不自觉地加快脚步,越走越快。 陈雾小跑着追上去,露水打湿了腿:“阿炽,你慢点。” 晏为炽把手伸到后面,等他握住的那一瞬就扣住他的指缝:“我们在山上种一棵树?” 陈雾怔了下:“那就种吧。” 。 临时做的决定,陈雾把一大袋子纸钱给晏为炽,他回去拿了铁锹跟树苗上来:“在哪种呢,阿炽。” 晏为炽蹲在石头上,眼前人面朝他和阳光,鼻尖上的小汗珠都是晶莹剔透的,他不答反问:“你想在哪?” 陈雾想了想,带着晏为炽去他选的地方:“种完了我会跟村长说的,不会乱挖出来卖掉。” 晏为炽落后两步,听到走在前面的陈雾说,“马上就到柿子林了,现在还不够熟,阿炽,这边很多带刺的植物,你跟着我走。” 这趟旅程带给晏为炽的情绪价值高到无法估算。 和爱人听着山风,穿过他的柿子林。 就连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的稀饭粒都是幸福的形状。 晏为炽拎着纸钱几个大步过去与陈雾并肩,拿过他的铁锹树苗,他们头顶是柿子树上的青红相接,脚下是慢下来的岁月。 相机里多了上百张照片。 气氛一直都是轻快的,不论是种树苗还是在山里闲逛,直到开始上坟。 陈雾从装纸钱的袋子里拿出一把旧镰刀,很利索地割起了杂草,不让晏为炽帮忙。 晏为炽扫了扫墓碑,那上面的字是陈雾写的。 坟也是他挖的吧。 搞不好棺材都是他给打的。 晏为炽不清楚坟里的人心不心疼陈雾,他是心疼的。心疼得要命。 不一会儿的功夫,陈雾就把坟头清好了,他把纸钱倒出来,捏住两张说:“阿炽,帮我点一下火。” 晏为炽扣动打火机,将窜上来的那簇火苗给了他。 纸从一角开始扩散着烧了起来。 陈雾烧了大半的纸就开始放元宝,他用树枝拨了拨,就这么跪在潮湿的地上磕了三个头。 “爸,我回来看你了。” 只说了这一句就没有再说话,不求庇护不求保佑不分享日常不埋怨生活,安安静静地烧完了一大摞纸钱跟元宝。 灰烬渐渐冷却,陈雾还跪在坟前。 晏为炽捏着陈雾的后脖子:“可以了。” 陈雾站了起来,他把坟包周围的杂草抱到山下,喂给路边溜达的黄牛。 晏为炽拿掉陈雾的眼镜,摸了摸他的眼角,把藏在里面的湿意擦掉。 。 “小雾!”村长拉着一车树苗往这边来了,身后的几个乡亲也拉着树苗。 陈雾戴回眼镜:“阿炽,我去处理树苗,你自己四处走走,离水塘远点,不要爬树……” 晏为炽捏他的脸:“啰嗦成这样了。” “反正你……”陈雾没说完就被晏为炽打断,“反正你男朋友不会丢。” 陈雾见村里人走近了,他不好意思地拿开晏为炽的手,快步过去推起了推车,跟他们说:“明年早春我会买一批橙子种寄过来,你们种在西边那块地里。” 在场的都齐刷刷地朝他看过去。 村长按耐住内心的激动:“会不会不适合?” “我会选品种,”陈雾说,“好卖的。” 村长激高突的颧骨发红:“那明年我们更忙了。” “是啊是啊!” 乡亲们没有村长那么沉得住气,嘴都要笑歪了。他们老了,就担心做不了什么,以前种树种柿子,以后还种橙子,多好啊。 为了防止他村眼红,他们都把价往低了说。 实际他们的收入比有的子女赚的都多,子女知道了也不肯回来。 大山里很无聊,没有能玩的好玩的,年轻人待不住。 村长一把年纪了还能畅想未来,觉得自己有奔头有活头,老石村靠山吃山,土地富裕,只要会利用,家家户户年年有余是没问题的。 这个村子有了小雾,物质都利用上了。 。 陈雾这头在找健康的老木嫁接树苗,晏为炽在田边看一群小孩田里找什么。 田里的土都翻起来了,孩子们手上拿着根稻草,鞋子脏兮兮的。 晏为炽倏然出声:“你们在找什么?” 孩子们吓一跳,稍大点的男孩磕磕巴巴道:“找,找黄鳝。” 晏为炽新奇地下了田,他点了根烟含在唇边,慢悠悠地走在他们后面。 这可把孩子们紧张坏了,一个两个的栽到土疙瘩上面,于是衣服也脏兮兮的,脸也脏兮兮的,成了花猫。 晏为炽提起一个爬不起来的小不点放到一边,低着头朝蹲在一处的男孩那走去。 男孩正在把稻草伸进土洞里,手指扒拉扒拉洞口,再推了推稻草。 其他小孩都围过来,停止走动,一眼不眨地看着。 男孩捏着稻草转两圈,一点点往外扯。 一条背部覆盖着黑褐色斑纹,个头肥壮的黄鳝咬着稻草探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