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暴雨夜的车灯与心跳
台风白鹿登陆的第三个钟头,周野的货车在盘山公路抛了锚。
雨刷器像发疯的节拍器左右摆动,挡风玻璃上依然蒙着层流动的灰纱。他抹了把后颈的汗,仪表盘蓝光映着腕表,凌晨两点十七分。这种鬼天气本该在服务区过夜,偏偏货主催得急,说这批医疗器械要赶明早八点的手术。
操!他重重捶了下方向盘,货车发出虚弱的嗡鸣。后视镜里,十二米长的货厢在暴雨中摇晃,仿佛随时要被狂风撕碎。手机信号格彻底黑了,导航屏幕定格在G327国道37公里处的红字警示。
正要重新点火,车灯扫过右前方护栏缺口。一抹白色在雨幕中忽隐忽现,像是被狂风卷起的塑料袋——如果那团白色没有突然抬起手臂的话。
周野猛地推开车门,雨水劈头盖脸砸来。三十米开外的排水沟里,穿白裙子的女孩正死死扒着断掉的护栏,半个身子已经悬空。山洪卷着碎石从她脚底奔涌而过,像条发怒的黑龙。
抓紧!他吼得破了音。防滑链在湿滑路面擦出火星,离女孩三米时货车开始打滑。周野抄起驾驶座下的麻绳,绳结在腰间打了个死扣,另一端拴在货厢挂钩上。
雨水糊得睁不开眼,他几乎是贴着地面往前蹭。指尖触到女孩手腕时,听见她指甲抓挠铁栏杆的刺耳声响。数到三就松手!他把自己卡在路基裂缝里,小臂肌肉绷成钢筋。
女孩落进怀里的瞬间,周野听见布料撕裂声。山洪卷走了她半截裙摆,裸露的小腿被碎石划得鲜血淋漓。他扯开绳结将人捆在背上,货厢挂钩在狂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回到驾驶室时两人都在发抖。周野扯过椅背上的工装外套裹住女孩,空调暖风混着血腥味在逼仄空间弥漫。女孩哆嗦着往他怀里钻,湿发贴在他颈窝,冷得像块冰。
林小满。她牙齿打战,美院大三。。。本来要去写生。。。
周野僵着胳膊不知该不该抱她。二十六年来头回有姑娘离他这么近,近得能数清她睫毛上凝的水珠。仪表盘灯光给她的侧脸镀了层淡蓝,像他去年在敦煌见过的月光菩萨壁画。
得处理伤口。他转身去翻储物箱,碰倒了半袋橘子。金黄的果实滚到女孩脚边,在血腥气里炸开一丝清甜。林小满突然抓住他手腕,指甲掐进他晒黑的皮肤:我的素描本!
顺着她视线望去,后视镜里闪过一抹深蓝,画册正在洪流中翻滚。周野还没反应过来,怀里的身体已经挣向车门。他一把将人按在座椅上,安全带咔嗒锁死。
不要命了他声音发颤,这才发现她右脚踝肿得发亮。林小满突然安静下来,泪水混着雨水往下淌:那上面。。。有妈妈最后一张画像。。。
周野喉结动了动。他摸出个橘子慢慢剥开,清冽的果香稍稍冲淡了血腥味。吃吗橘瓣递过去时,指尖沾了黏腻的汁水。林小满就着他手掌咬住果肉,温热的唇擦过他虎口的茧。
暴雨砸在车顶的轰鸣里,响起细小的吞咽声。周野别开脸去看后视镜,防雾膜上凝着女孩呵出的白气。她蜷在宽大的工装外套里,像只淋透的雏鸟。
周野。他扯了截绷带,跑长途的。碘伏棉球触到伤口时,林小满疼得缩了下脚,染血的脚趾抵在他大腿外侧。他这才注意到她涂着橘色甲油,掉漆的边沿像枯萎的花瓣。
缠好最后一段纱布,车载电台突然刺啦作响:台风红色预警。。。G327国道发生山体滑坡。。。林小满猛地坐直,安全带勒出清晰的锁骨轮廓:你的货。。。
顾不得那些了。周野拧开矿泉水瓶,水面晃出细碎的波纹。后视镜里,十二米长的货厢正在狂风中摇晃,医疗器械包装箱的十字标志时隐时现。
林小满忽然伸手按亮顶灯,泛黄的灯光里,她沾着血渍的手指开始快速摆动。周野怔怔看着她在空中勾画轮廓,直到她指尖停在他眉骨:这里,有道疤。
他下意识摸向额角。那是三年前追尾事故留下的,碎玻璃碴扎进皮肉时,他正听着母亲化疗的缴费通知。画得不像。他哑着嗓子笑,该是更丑的。
女孩沾着血的手指突然按在他唇上。温热的触感让两人同时僵住,周野闻到她指间残留的橘子香。别这么说。她声音轻得像叹息,苦难不是耻辱的印章。
车外传来树木断裂的巨响,车厢猛地倾斜。林小满撞进他怀里时,周野的手还悬在半空。他最终轻轻落在她湿漉漉的发顶,像触碰一件易碎的瓷器。
睡会儿吧。他关掉顶灯,等雨停了。。。
暗下来的驾驶室里,两颗心脏在暴雨中同频震颤。林小满的呼吸拂过他锁骨时,周野悄悄把染血的橘子皮塞进裤兜。那抹橙红在黑暗里发烫,烫得他眼眶生疼。
第二章
橘子香里的晨昏线